镇南王目光在李镇身上停留许久。
按道理,这半死域是活人与亡魂之禁地,唯有断江之上,开辟冥江,才能将自身化作半生半死之态,沉入半死域中,日行万里,遁之无形。
起初,他以为这能生吃千人桩的猛人,是被耍猴人侯擎拖入半死域之中的,可如今看来,并不是这么回事。
这小子醒来之后,好端端就站在自己面前,哪里有一点受到半死域侵蚀的样子?
传闻中,中州李仙君可遁天妄行,出世即可遁入半死域中,是仙家亲好之体,冥府阎罗之象,更别提那位李仙君踏入断江之后,更能沉入仙家居地,与食祟仙君的本事相当……
可李仙君传奇一生,世家无人能肖其二。
镇南王注视着李镇的脸,看了半晌,直叫李镇心中发毛。
此人没有龙阳之好吧?
这眼神怎如此炽热怪异……
或是,他推算出了自己的身份?
还是大意了,这以后甩蔓子,千万不能再说出自己姓氏了。
今世不同往世,这方世界里,李姓稀缺,狗剩曾说过一句,“李”是贵姓,也是罪姓氏。
不像前世之中,李姓遍布天下,数量尤其多也。
这往后可再不能大意,尤其是对方这般身份之人。
镇南王爷……这等尊位,想来道行也一定不低,起码得是和侯擎一个层面上儿的。
心中正思忖着如何解释,却听着镇南王低低开口:
“孤懂了,你可生吃千人桩,身上死气定然浓郁,这半死域或许能容得下你这生气参半之人。”
“……”
李镇狂点头:
“王爷聪慧,分析得极有道理。只是,这半死域是什么东西?”
原来刚才他怔怔看着自己,并不是在揣测自己身份,而是想这玩意儿啊……
“孤是兄弟几人里,最擅舞文弄墨的,中州里那些老家伙,都说孤王力拔山兮气盖世,虬干苍皮绿叶稠。
他们也知孤王是懂词赋的,这夸赞孤王之言,也格外用心呐!
小子,孤知你是江湖人世,可晓得文墨?”
李镇嘴角抽了抽:
“略懂,略懂。”
镇南王狐疑地看着李镇:
“江湖都传铁把式无脑,孤王可不太信,那你倒说说,这力拔山兮气盖世,虬干苍皮绿叶稠是何意。”
李镇拱了拱手,忍住嘴角笑意:
“前一句是夸赞王爷的本事道行,后一句是夸赞王爷的脑子聪颖。”
“不错,不错,你竟知这其中皮毛,那这典故孤王可要告诉你一二。”
镇南王神气地一撩袍子,
“说这前朝之中,有位食祟仙儿道行的铁把式,名曰羽项,世人唤其羽仙君。
但这羽仙君铁把式虽修至大成,可脑子不太好使,遭一伙子贼人算计,分食其血肉,瓜分其道行。
而这一伙子贼人,也便是如今中州名极一时的铁把式崔家,成了十门里的世家。
他们窃了羽项的法,创了一门‘龙虎劲’之法,此法刚猛,便有‘力拔山兮气盖世’之称。”
李镇微微眯眼:
这‘龙虎劲’,不就是吴小葵给自己的功法么……
却是这中州铁把式崔家的法?
是撞名,还是这其中另有蹊跷?
镇南王只顾讲着其中典故,却并没有留意李镇脸上神情,接着道:
“中州那些酸儒,故将此诗冠以孤王之名。
但孤王与那羽项不同,并无他粗鲁莽撞,因着,这些老酸儒便在这句后面另加一句。
曰虬干苍皮绿叶绸,便是指孤王聪慧。”
李镇摇了摇头,看向神气的镇南王,不由笑道:
“那倒是王爷会错了意。”
“?”
镇南王撇头看了眼李镇:
“孤会错意?你是说,你一个走江湖的铁把式,还能比孤懂得多了?”
李镇拱手,憋住笑意:
“草民绝无此意,但草民另有一言,不知王爷听否……”
“讲,孤不是那般无气度之人。”
镇南王挥了挥袖子,两截粗眉抽在一起,似乎也想从李镇嘴里听出来些什么不一样的。
“那‘力拔山兮气盖世’,的确是夸赞王爷力如羽项,可拔山之,但这后句,虬干苍皮绿叶绸,可是另一层意思了。”
“别磨蹭,快些说。”
李镇拱了拱手:
“王爷可知,这虬干苍皮绿叶绸,说的是何物?”
镇南王皱皱眉头:
“当然知晓,老树结果,枝繁叶茂,便是指孤才思敏捷,又有何意啊?”
“非也。”
李镇实在忍不住笑,便低下头去,拱手道:
“这虬干苍皮绿叶稠,便是说的核桃啊……这核桃从青皮变作苍皮,哪怕它绿叶再多稠密,也不过是核桃啊……
中州那些家伙,这是在调侃王爷…脑子跟核桃一样大哩!”
镇南王本想反驳,可再细细咀嚼那句诗,还真是核桃!
这些酸儒,不是在夸孤王……
而是戏弄孤王!
我脑子跟核桃一样大!?
怪不得皇庭酒会之上,每每有人念诵这句诗词,这些家伙都将目光投向自己,还在隐笑。
原来,原来是在嘲笑自己!
“好这些狗奴才!”
镇南王一怒,一股子阴风荡起,这半死域里的灰蒙更加浓重。
李镇有些站不住脚,忙喊道:
“王爷快收了神通,等你回中州再发火也不迟啊!”
镇南王脸色气得涨红。
饶是养气功夫再好的人,也会破防!
更何况他屡屡以此言自夸,没想到却是遭了戏耍!
“哼,你与他们一样,也嘲笑孤王,你虽是生吞千人桩的猛将,那本王也要罚你!”
镇南王大手即将盖来,李镇有些傻眼。
这泌阳的王爷,怎么还翻脸呢!
李镇忙道:
“我教王爷一句词,待你回了中州,用以反击!
且王爷还想不明白吗?他们都在偷偷笑你,唯有我,告诉了你诗的意思,谁是小人谁是君子,还看不明白么?!”
镇南王停下手中劲气,下沉的嘴角微微展平,叹了口气:
“那你说说,何词会攻得这些酸儒之心?你一个走江湖的泥腿子,又何懂这些……”
“王爷听了也不迟啊。”
李镇正色道,随后吟道:
“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!人而无仪,不死何为?
相鼠有齿,人而无止!人而无止,不死何俟?
相鼠有体,人而无礼!人而无礼,胡不遄死?
这些儒夫常唤礼乎,可王爷为王爷,下官为下官,他们此言,便是以下犯上,便是无礼。
既日日喊着守礼,又在这知礼犯礼,那与卑贱的黄鼠又有何区别?”
镇南王听罢,茅塞顿开。
瞠目结舌半晌,才愣愣道:
“要不,你来当王爷吧,我是说真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