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学良赶忙上前,借着躬身行礼,将江元音挡住,道:“给婕妃娘娘请安。”
他噙着一张标准的笑脸:“娘娘这是要去哪?”
不待其回答,他提醒道:“皇上在暖阁等着召见王爷呢,老奴就不耽搁婕妃娘娘了。”
婕妃这一听,才后知后觉地察觉面前这消瘦的男人竟是珩王李霁。
虽说她便是李霁偶然发现,领进宫献给皇上的,但除那以外,她便没见过李霁几面。
何况如今他都瘦脱相了,又穿得普通,她一时没把眼前人往风流倜傥的珩王爷身上联想。
婕妃面色微僵,同李霁视线一交汇,难免慌乱紧张起来,眉眼转了转,看似镇定实则急切地探话问道:“王爷今日入宫是为了带身后那个女人去见皇上?”
再联想到那女人的眉眼,她有一种恍然大悟的笃定。
珩王一定是又寻到貌似先皇后的女人,要带入宫献给皇上了!
就如同当年的她一样!
婕妃是那种有点心思算计全写在脸上,藏都藏不住的人。
若不是眉眼有几分神似先皇后许令仪,早就死了上百回了。
当然她之所以在后宫中还安然无恙,也并非是因着李彦成的宠爱。
而是瑜贵妃有意“捧”着她,好让她成为后宫妃嫔的众矢之的。
曹学良都给她暗示了,她还上赶着往上凑,脑子的确堪忧。
李霁不嫌事大地颔首,故意使其误会,回道:“正是。”
江元音此番回京入宫,一定会有很多人虎视眈眈盯着。
婕妃来得正好。
她要找死的话,就拿她杀鸡儆猴,替江元音树威。
江元音则静默不语。
宫中情势不明,遇见的人暂时都敌友难分,有李霁在场,她没必要出声,惹人注目。
一切,都得等见了李彦成再说。
婕妃呼吸瞬间急促起来,瞪着一双眼,按捺不住地抬手拨开面前的曹学良,直奔江元音而去,连声问道:“她是谁家的女儿?王爷从何处遇见的?这般轻易将她领进宫……”
“娘娘!”曹学良锲而不舍地上前拦了一把,阻止婕妃靠近,在其酿成大祸前,扬声介绍道:“这位乃是定宁侯的夫人江氏!”
他都说到这个份上,她总该明白了吧!
便是因为册封的诏书未下,他不能直接点破江元音同李彦成的关系,但都摆出“侯夫人”的身份了,她总不能继续把其当成假想敌吧?
婕妃一怔,嘀咕了声:“侯夫人江氏?”
一直低眉垂眼的江元音这才福了福身,请安行礼道:“臣妇江氏,见过婕妃娘娘。”
婕妃眼珠又转了转,随即愕然看向李霁,难以置信地出声:“王爷怎能将侯夫人往皇上跟前带呢?”
当今圣上对先皇后的执念,整个后宫无人不知。
珩王再想讨好皇上,也不能把臣子的妻子,领到皇上面前吧?
简直荒唐!
曹学良一拍额头,就知道婕妃是没得救了。
“如何不能呢?”李霁装傻,继续刺激道:“何况是皇兄要召见江氏。”
婕妃一听,心神骤慌。
皇上都知道她是臣妇了,竟还要召见她!
她到底有多像先皇后?!
她危机感满满,愈发想要看清楚江元音的真容,于是再次抬步上前。
这回李霁往前迈了一步,将江元音完全遮挡严实,冲婕妃道:“婕妃娘娘若是有话要对江氏说,还是另寻机会吧,皇兄正在暖阁等着呢,耽搁不得。”
语罢不待婕妃回应,余光轻扫曹学良,不耐道:“曹公公怎地还愣在这?一会皇兄等急了,你可是全责,定拿你是问。”
“是是是,王爷教训得是,”曹学良同婕妃虚虚俯身行了个礼,“娘娘,老奴得去暖阁复命,告辞了。”
李霁虽然消瘦了不少,但要挡住江元音,还是没甚问题的。
他有意护住江元音,阻挡婕妃探寻的目光。
毫无意外,婕妃大步跟了上来,趾高气昂道:“正好,我也要去见皇上,能和王爷、侯夫人同路。”
她就是得了信,知晓李彦成处理了国事,从御书房回了暖阁,才特意出了寝殿的。
她没有撒谎,她本就是要去见李彦成的。
随便这李霁怎么护着,一会到了暖阁,她不信她看不清江元音的真容!
她倒要去看看,皇上召见一个臣子的妻子,到底要做什么荒唐事!
她不似瑜贵妃,膝下有得宠的六皇子,她入宫两年,暂无子嗣。
要是又来个人分了皇上对她的恩宠,那她更难有子嗣了!
这可不行!
曹学良笑得非常僵硬,最后一次提醒出声:“婕妃娘娘,皇上要召见王爷,怕是有事商议,娘娘还是回寝殿候着,等候皇上的召唤吧。”
婕妃这一听,越发觉得李彦成召见江元音是为了那荒唐离谱的事了。
否则曹学良为何不让她去?
婕妃下巴微仰,看着曹学良,余光却瞅着江元音,故作宠妃的做派,脚步不停:“皇上不在御书房,在暖阁召见王爷,那一定是家事不是国事,既是家事,本宫有甚听不得的?”
“对吧,王爷?”
李霁但笑不语,曹学良不再劝阻,江元音就更加不会吭声了。
很快,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到了暖阁。
曹学良浅笑冲婕妃道:“劳烦娘娘在此稍等,老奴进去通传一声,待……”
“用不着你去通传。”婕妃打断曹学良,对旁观李彦成召见江元音这件事,势在必得。
她步子不停,边迈进暖阁,边不以为然地说道:“皇上曾经允诺过我,只要不是在处理国事,我便能来寻他。”
李彦成待后宫妃嫔的态度,的确称得上温和。
除了在御书房,严令禁止妃嫔擅自打扰外,旁的时候,的确没甚严厉的要求。
于是,在李霁有意慢半步的情况下,婕妃成了第一个进入暖阁的人。
曹学良不敢落后地跟上,李霁微微侧头,看向江元音,无声询问:准备好了?
一会,可就要见到她的生父李彦成了。
江元音眉眼弯弯,亦无声回道:准备好了。
就让她看看,她那自私自利到极致,伤害至亲手足的生父,到底是何模样。
暖阁确如其名,一迈入屋内,便温暖如春。
曹学良:“皇上……”
“皇上——”婕妃抢先,摇曳多姿地朝主位的李彦成而去,娇声道:“得知皇上忙完了公务,臣妾特意来给皇上送姜汁燕窝羹,给皇上暖暖身子。”
按照往日的规矩习惯,一般有瑜贵妃在的场合,李彦成身边的位置,自然是留给瑜贵妃的。
今日瑜贵妃不在场,这个位置就是她的。
她倒要看看,皇上召见那江氏,所谓何事?
然而李彦成一眼未看她,抬眼看向门口。
他本在转动着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,听见声响,动作一停。
他屏息看过去。
被婕妃一群宫女、太监的随从遮挡住,他只看到了瘦高的李霁。
他没有太过意外。
消瘦都是轻的,李霁身中“神陨形消”散,能撑到此时,还未毒发已是奇迹。
而江元音跟在李霁身后,只在步行间露出点裙角衣袂,人影被挡得严实。
他生出些焦躁来。
婕妃离得最近,对李彦成的神色反应看得分明,心里的嫉妒愤怒熊熊燃烧。
她不满被无视,娇嗔唤道:“皇上,这姜汁燕窝羹可是臣妾……”
李彦成蹙眉,冷眼扫过来。
婕妃打了个寒颤,下意识地噤声。
他没有直接呵斥婕妃,而是看向曹学良,语气平淡,却隐有问责之意:“朕怎么不记得朕有唤你去请婕妃?”
曹学良忙俯身,无辜且为难道:“老奴是在廊道偶遇婕妃娘娘的,也有让娘娘在门外等候通传,可惜娘娘为皇上送姜汁燕窝羹心切……老奴也没法子啊。”
不想看她犯蠢,可架不住她非得犯蠢啊!
婕妃一门心思都在李彦成要见江元音上,完全没有留意到这暖阁还坐着另一人,那便是定宁侯齐司延。
在李彦成责备曹学良时,齐司延抬眼看向立在李霁身后的江元音。
眸光中隐有担忧。
江元音察觉到他的视线,侧头对上他的眼。
夫妻俩四目相对,她无碍地笑笑。
她早就做足了准备,应对一会的一切。
曹学良算得上是李彦成肚中蛔虫,知晓其此刻最在意什么,忙往边侧让开,不挡李彦成的视线,躬身禀告道:“皇上,老奴将王爷和侯夫人领过来了。”
李霁垂首,跪地行礼:“臣李霁奉旨觐见,恭请皇上圣安。”
他一直未有实职,每次入宫觐见都不是什么朝会等场合。
因此,私底下,他一直是自称“臣弟”,唤他“皇兄”。
此番行礼,气氛说不出的微妙。
李霁垂下的眼眸里溢满讥讽与自嘲。
他离开汴京的那一日,也未曾想过,还会有跪在李彦成面前行礼的一日。
原本远离汴京时,那些仇恨与痛楚,都被锁进心底的小黑盒。
可此刻再跪在这里,他满脑子都是玉嬷嬷咬舌自尽的模样。
小黑盒被撬开,仇恨四溢。
他们的兄弟手足之情,早断在玉嬷嬷死去的那一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