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傻了,他老婆还跟隔壁知青好上了?”
说话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,他玩儿味的转着指间的打火机,“是真傻?确定了?”
他对面坐着的人跟他差不多大,五官方正普通,属于扔进人堆里之后就会立刻消失的存在。
“我后面盯了两天,他看起来确实傻了,整天坐着看天,他老婆当着他的面儿跟隔壁知青眉来眼去的说话他都跟看不见一样。”
“说到底还是不确定是真傻。”男人目光落在对面的人脸上,“怎么,不忍心了?”
“…当初是姜姨,我们才没被饿死。”面容普通的男人眼神微动,“…我去看过,她住在牛棚里,味道不好闻,牛棚连个隔间都没有。她时不时还要半夜起来给那个老东西暖腿,连好好休息,都是奢望。”
“我当初给过她选择!”
男人握着杯子的手都在发白颤抖,“她原本还能过以前那种好日子的。”
他们把她当比亲妈还重要的存在,听到她过这种日子,他心里怎么可能好受。
面容普通的男人没说话,当初在君家的老东西被攻击的时候,当机立断选择反水的是他们。
那个时候有不少人为了家里人,选择了登报跟家人断绝关系,他们本来以为那个姓君的老东西对姜姨有真心,怎么都会登报离婚,断绝关系,保全姜姨的。
但他没有。
他们只能去打通关系,只要姜姨选择留下,哪怕不离婚,也能依旧过着人上人的生活。
她没有谴责他们,只是说理解他们那么做,也说了她放不下丈夫,所以要跟过去。
她说的很平和,可他们其实都知道,她心里是怨的。
否则这几年,她只要开口,随时都能回去。
“…她有了两个宝贝孙子,过的怕是快活的很。”
男人说着,给自己倒了杯酒,语气平静的就跟在说晚上吃什么一样,“不管真傻假傻,他看到了,就该死。”
他们身在漩涡中心,比其他人对上面的意向更加敏锐,在察觉到一切可能要扭转之后,他们就毫不犹豫的联系了境外势力,准备处理好接下来的事之后就离开。
这次选了这里作为联络地点,一是因为这里接近边境线,二是因为姜姨在这里,这些年他们没来过这里,他们真的很想姜姨。
可谁知道点儿就是这么背,他们被突然出现的小范围塌房堵了路,只能翻山越岭的重新找出去的路。
跟境外势力通行的时候,被上山的君家小畜生看到了。
那时候看到他们要开枪,对方直接就从山坡上滚下去了。
雨很大,地面湿滑,没人敢冒险从山坡上追下去,他们只能先连夜往镇上赶。
男人说:“反正她的血脉传下来了,两个孙子,不缺一个儿子。”
面容普通的男人拿着火柴划拉两下,刺啦一声点燃之后点了一根烟,缓缓吐出烟雾,“四年前,姜姨重病,差点儿就…没了。”
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。
“是君安跟那个农村女人结婚,有了谢家村户口之后,把姜姨从牛棚里偷偷接出来,一点点儿养着,救回来的。”
他抹了把有些发红的眼睛,快三十多了,一把年纪,要是让姜姨知道他还是这么容易红眼睛,估计又要笑他。
不,她可能根本不想看见他。
坐在他对面,本来闲适的男人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表情,平静的像是戴着一张没有喜怒哀乐的人皮面具,弥漫着死气,“所以呢?”
“他救了姜姨,他不能死。”
抽烟的男人说:“我们已经够对不起姜姨了。”
“这就是你背着我联系国安的原因?”
“嗯。”抽烟的男人并不意外他已经发现了,自己这个兄弟从小就是敏锐的吓人的存在,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没有君家的帮衬下,抓住机会一跃而起成为人人忌惮厌恶的新贵,又在察觉到政策隐晦的转变意向之后,能毫不犹豫的打算抛弃经营出来的巨额财富打算离开。
他很优秀,是自己这个做兄弟的拖后腿。
“人应该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过来,你跑吧,别杀君安了,就当是我报了当初姜姨在前线……”
他哽咽了一下,眼底猩红,“在那里,把我们从死人堆里翻出来,带回来的恩。”
“半个小时?蠢货啊,我的好哥哥。姓曹的早就巴不得把我掀开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了,从我们出发开始,一路上都被盯着,我都安排好了的,只不过没想到。去见了一次君家人,你脑子里突然就多愁善感了。”
男人轻笑着,手撑在桌子上,探身往前,拍了拍抽烟男人的脸。
他坐回去,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心沾染的泪痕。
“姓曹的知道你自投罗网,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。”
男人戴上白手套,拿出一把枪。坐在他对面的人从始至终只是看着,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,“是我拖累你。”
“哥,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很不公平,我们拼了命巴掌大一块肉茹毛饮血的时候,他们坐在上面。对肉都不屑一顾。”
“我本来是想把那些人全都踩在脚下,碾碎他们的骨头的。可惜了……”
“你放心吧,我已经安排好了,姓曹的笑不到最后,姜姨……她的学生,调到这里当市长了。”
他笑了笑,“我本来都安排好了的。”
只要按照计划走,一切都没问题的。
他在兄弟惊愕的目光中用枪抵住太阳穴,毫无征兆的按下了扳机。
比起被审讯,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结尾。
模糊中,仿佛看到了一道模糊美好的身影,连声音都是温柔包容的。
“姜姨,我们能活着回去吗?”
“能的,小善,我会带你们活着回去的。”
“小善,你看,天亮了……”
最后残留的模糊视野里,是扑过来的蠢货兄长,跟推开门冲进来,面色复杂的其他人。
姜姨,对不起,死之前,还是没敢去见你一面。
*
天气逐渐热起来,琼花决定在端午之前带着君安去省医院里看看,再往后面太热了,出行反而对身体不好。
她过去牛棚说这件事的时候,正好撞见几个穿着干净整齐,看上去气势很不一般的中年人,几个男人,一个女人。
看到她之后,他们表情复杂,没说什么就离开了。
琼花迟疑的走到牛棚外面,敲了敲几乎只是装饰性的木门。
很快木门就被打开了,开门的是刘大夫,他嘴里美滋滋的叼着一个卤鸡爪,看到琼花之后就往旁边儿一让,“进来吧。”
琼花走进去,就看到君母眼睛跟眼眶都很红,一看就是哭过的。
“坐。”
君父在旁边儿,神色有些不太好。
琼花坐下,两只手放在腿上,“是这样的,我想在端午前带君安去G省的省医院看看脑袋。”
没想到有这么一出,君父看向刘大夫。
刚走进来的刘大夫也很懵啊,没想到他那次都暗示那么明显了,君安还没有跟自己老婆摊开说清楚自己脑子没问题,还装傻呢。
这也有点儿过于缺德了。
难怪村里人私底下偷偷八卦琼花打算另外找知青结婚,这种丈夫不换了留着干什么?
“…家里没钱,还是算了,养养吧。”
君父也没想到自己儿子能这么干,这是得多不信任自己枕边人啊。
不过再怎么样,话还是要圆的。
琼花说:“我之前攒了一点儿积蓄,应该够用来给他看脑袋。”
君父:“……”
人家积蓄都拿出来了,他儿子……唉!
红着眼睛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君母忽然开口了,声音有点儿哑,“你回去跟他说,阿善他们没了,他的傻病就好了。”
牛棚里的气氛忽然就有那么点儿尴尬。
刘大夫左看右看上看下看,决定用屁股对着他们,自己面壁吃鸡爪,顺便竖起耳朵听。
君父:“……”
他只能继续尴尬的沉默。
老婆跟儿子,怎么选?
还是选老婆吧,毕竟是儿子自己做的不地道。
琼花懵了两秒,意识到她话里的意思了。
她看着这位婆婆红的过分的眼睛,知道这估计是上一辈人复杂的纠缠,也清楚估计接下来君家的日子会好过很多,距离他们平反,离开这里,应该也要不了太久。
她没有愤怒,没有纳闷,甚至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疑惑,很坦然的接受了君安并不信任,接受了他是装傻,看着她这些天一个人忙碌的事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她没有恼羞成怒,站起来往外走。
路过刘大夫的时候,正在啃鸡爪,性格活泼外向的刘大夫对她竖起大拇指,“我看好你!”
琼花笑了笑,离开牛棚回家。
推开门的时候,李安娇跟君安坐在屋子里乘凉,她热的趴在桌子上,他坐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,听到木门的响声也没看过来。
琼花欣赏了一下里面的郎才女貌,就去打了水,把脚跟手都洗了洗,之后走进去炕上躺着,闭上眼睛睡觉。
坐在椅子上的君安看了眼琼花。
不太对劲。
这段时间她已经养成每天回来都要摸摸他额头看他有没有生病,顺便给他倒杯水的习惯。
怎么今天突然就没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