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处极为诡异的地势孤悬于群山之上——石台四方皆是深渊,仿佛整块区域被天地遗忘。中央嵌着一块斑驳巨碑,碑下凿出的祭台早已断裂,唯余碑身仍巍峨不倒。
雾气稠密,浮在地面寸许,像某种迟缓游移的生灵。
谢不争站在碑前。
他五指交叠,立于身后,眉心轻蹙,嘴角却带着兴奋的不羁。
碑文已残,但那几个依然清晰的血字仍深深嵌入石中:
【封尸古印·裂界禁触】
【天骄莫近,触者必亡】
【此印若裂,界将不存】
“……啧。”
谢不争念完那三行字,神情不仅没收敛,反而笑意更盛。
“这年头啊,劝告语写得越吓人,越说明里面有好货。”
他走近几步,衣袍卷起地雾,拂过碑基时,一缕若有若无的尸气悄然弥散而出,被他袖中气机一压,迅速散去。
谢不争眼神微动,像是捕捉到某种乐趣。
“‘此印若裂,界将不存’……你都写成这样了,要是没人信手点一点,不就白立了?”
他绕着石碑转了一圈。
碑身上刻满封印符咒,纹路斑驳间透出一丝死寂,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诱惑感,如同半张裂开的棺盖,正等着有人推开。
“你越说不能碰,我就越想碰。”
谢不争停下脚步,目光落在碑底角落某处,一点符纹微微闪动,仿佛残留着古阵核心。
他弯腰,抬手,指尖悬在那一寸虚浮纹路上方。
空气骤冷,远处山林中传来一声声如哭似语的风啸。
碑中仿佛有意志在挣扎——
“封……”
“封不得……不可破……”
他却像没听见,只低声笑道:“道理谁都懂,但手痒,真的。”
话音落下,指尖轻轻一点。
【啪——】
封印光芒顿时如墨入水,逆卷四方!
整块封尸古印猛地震颤,碑心裂开一道肉眼可见的缝隙,一道幽金符文从缝隙中浮现,宛如尸骨被斩时渗出的余力。
谢不争衣袍鼓荡,身形纹丝不动,反而神色愈加凝重。
他感觉到了。
这封印之下,绝对是什么好东西。
“……”
谢不争眨了眨眼,忽地后退半步,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远方,喊了一声:
“有没有人!来个见证啊!我可能要搞出点动静了!”
没人应。
风声如泣,石碑如哭,碑中裂隙之内,一道早已埋葬于天地的气息,正在被唤醒。
谢不争站定,喃喃道:“你若真能毁界,那我今天——”
他手腕一抖,另一指封上第二道符文。
“——就帮你重见天日。”
谢不争指尖尚未触上第二道符纹,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激动高喊。
“找到了!终于找到了!”
声起之时,远处深雾忽被真气震散,一行斩妖司服饰修者飞跃 而至。为首那人身姿修长,身披赤霜战衣,面容冷峻而清俊,双眸清黑如夜,佩剑未出鞘,却自有一股静压全场的寒意。
他语调冰冷、字字分明:“此地为‘封尸古印’,裂界禁地之一,封印之物已不可测,斩妖司负责每一轮镇守之责,然此印不定时迁移,我们方才寻至。”
“阁下若非刻意破印,请速速离开——此印不可碰,不可近。”
说话间,他目光落在谢不争仍悬在碑上的手指,眉峰紧皱,心中已有戒备。
谢不争望着那群突兀赶来的赤衣人马,眉头轻挑,眸色带警,笑容却没了。
他本就心思机敏,性子又不肯吃亏。此时台上刚有动静,他们便大阵仗赶来,话也不说清楚,就叫他立刻离开。谢不争第一反应不是配合,而是怀疑——
这地方有宝,他们怕我先动手?
于是他语气也不再客气:“你们是谁?做什么的?”
斩妖司领头者眉头一皱翻手亮出腰牌,一道银纹赤铭闪过,清晰无误地映在碑光之上:沉声喝道:“我乃斩妖司千户许夜寒!”
“我们奉命镇守封尸古印,此地为古代魔物残印,每次现世方位皆不同,故来迟半刻。阁下速退,此印已受扰动,不可再破。”
谢不争眼皮一跳,盯着那腰牌看了半息,脸色终于缓了几分。
“斩妖司的啊……”他语气拖了拖,半信半疑,仍不太服,“你们这架势太急切,我还以为看见什么稀世宝贝,想赶我走自己开。”
他顿了顿,喉间低哼一声,依旧不肯让步:“可我说句公道话,这地儿我先发现的,寻了三天,踩了两条腿都起泡才碰上这碑,真有宝呢?……你让我走,也说不过去吧?”
谢不争自入裂界起,就抱着很强的执念。
这年头天骄如云,资源宝地早早被人划分,一路走来,他见过太多比自己强的,各大宗门、天族血脉、名器护体的那些人,他都抢不过,也抢不起。
好不容易寻到这个独处高台,古碑在前,还真有气机微动……他下意识就把这当成自己的“机缘”。
他觉得太憋屈。
于是面对许夜寒一连串规劝,他倔住了。
“你们怕这封印有变,不敢上台,那我也不逼你们。”
“但要说你们不许我碰,那不行——万一有什么好机缘宝贝呢?。”
许夜寒眼神一沉:“你这是要逆斩妖司令?”
谢不争正要回嘴,脚下碑心忽然涌出一丝轻响。
“啪。”
一道封印……就在他们对峙间,突然自行崩解!
全场静了一瞬。
许夜寒的脸色,在那声轻响之后,瞬间大变。
斩妖司其余人面面相觑,纷纷后退半步,连气机都不敢动弹。
“你……你刚才是不是又碰了?”
谢不争脸上的笑这回真有些挂不住了。
他抬起右手看了看,表情尴尬,认真地比划了一下:“我就……扶了下旁边,哪知道它那么脆……”
斩妖司一众人简直看怪物一样看着他。
许夜寒惊异万分:“此印残损古术,除非天相之上,或修有太乙神目等破印通识者,一般人根本难以撼动。我们来此,本也只是预防异动。”
他语气沉凝:“不是你能解开的。”
谢不争像是早听烦了这话,笑意盛却:“——这事吧,跟修为真不大有关。”
“我就这毛病,别人打不开的,我碰一下就能开。”
“从小到大都这样,家里什么被封了的灵酒、秘匣、甚至是带禁制的密药,只要被我碰过,就别想保住完整。”
他顿了顿,耸肩补了一句:“连被封的咸菜缸都逃不过。”
斩妖司众人脸色顿变。
那封印……真开了两个。
一个随手顺着纹路轻轻一点。
禁制上那曾经雷火交缠的封禁咒纹,如同纸糊的门,被他手指轻轻一拂,就直接炸开。
有一名斩妖司副卫声音微哑,盯着石碑低声道,“斩妖司对裂界的记录中,之前试探过此碑禁制的强度……天相中阶之下威力法宝几乎无法撼动,只有天相高阶级别的破禁术,才能一点点削开边角。”
许夜寒眉心拧紧,看向谢不争,眼底难掩震动:“你到底什么来历?”
谢不争打个哈欠,答得云淡风轻。
“谢家散修而已,南楚那边开小酒楼的。”
“我就这点本事,打不赢人,但……我天赋如此谁家禁制都封不住我。”
他说着又抬手,指尖落在下一道符纹前。
斩妖司一群人立刻动了。
“别动!”
“住手!”
谢不争看着他们一惊一乍,愣了半息,眼里却涌起一股想笑的劲儿。
“行吧,不逗你们了。”
他随手一甩,终于将那手收回,懒懒地转身准备下台。
也就在谢不争刚将手从石碑收回、许夜寒仍皱眉欲言之际——
【轰——!!】
整座山脉突地剧震!
一股近乎撕裂天地的巨力,从地脉深处骤然喷发,台基先是一声闷响,紧接着整片石台像被什么东西从下拱起!
地动山摇!
远山如怒涛翻滚,裂谷中雾障炸开,斩妖司众人站立不稳,纷纷侧身避震。
谢不争首当其冲,脚下台阶陡然炸裂一角,他尚未来得及后退,身体猛然一歪!
他一边低骂一声“靠”,一边下意识甩开双臂去稳住身形,却不料——
右臂肘部,正好磕在碑心尚未完全熄灭的封纹之上!
【啪——】
一道比前两次更深、更沉的光纹,被硬生生触发!
整个碑身顿时炸起一道幽蓝色古光,符文激荡如潮,一股诡异的尸气夹杂残魂波动,直冲苍穹!
而天空之上——
第五曜,升了!
那是一轮比前四曜更耀眼、也更古老的太阳。
从乌云撕裂之中坠下!
它的光芒不炽热,却仿佛穿透万物生机,一照之下,整个裂界边缘都浮现出大片焦土与枯影,万物灵气萎缩,像是某种“不祥的晨曦”重临尘寰!
斩妖司一众同时惊呼——
“五曜同现?!”
许夜寒的眼神,却在那一刻终于失守。
他死死盯着碑台上那道幽光中单手撑地的少年,声音从喉咙里硬挤出来,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压迫感:
“……你、你把第三道封印,解了?”
那一刻,斩妖司众人也从高空那颗吞天夺地的第五曜转回目光,纷纷望向碑台下方。
当看清——
石碑之上,原本深锁的三道封纹,此刻赫然全部断裂,幽光如墨流泻,碑心正中央,已有黑影如雾蠕动,一丝丝怨气像有生命般在碑缝间游走。
一瞬间,所有人都愣住了,空气仿佛凝固。
“……全、全开了?”
“他真全开了……”
有人喉头滚动,声音发涩,终于脱口而出一句:
“完了……完了啊——”
他们不是怕封印本身,而是清楚封印之下是什么。
石碑之内,镇的并非某一种邪物,而是一整片“尸傀谱系”。
——那是斩妖司绝密档案中数次记载、从不外泄的最恐怖禁忌之一。
封印封禁的是无数的
【行尸人】、【游魂尸】、【尸行者】【僵煞】、【尸魈】、【玄尸】、【血尸】【妖尸】、【魔尸】、【噬魂尸】。
还有更高端的
【魍魉行者】【地狱行尸】【玄阴尸兵】——由千尸融合炼成;
【残念执尸】——死不瞑目之魂强行附尸,每具皆具执念,最难杀死。
这些……不是简简单单的妖邪,而是历代万象裂界内,无数死去的天骄所化。
更有甚者,是那些未能及时离界的天骄们,精英弟子们……,皆被尸化。
更恐怖的是——
被这些尸傀咬死的任何生灵,都会在短时间内转化为新一轮尸傀。
一旦扩散,感染性呈倍数增长。
斩妖司密档记载:
数千年前,此封曾误启。
那时正值裂界空前盛世,数百万天骄齐入。
封印仅开三日,裂界即沦为炼狱,尸潮如浪,至最后,仅不足百余人勉强逃出。
而当时那场灾难,直接导致苍元大陆各大宗门断代百年,年轻一代凋零,连天象运数都骤降,大乾气运沉五成,国土被侵占大半,直到千年后才缓缓恢复元气。
自那一役起,各大宗门,种族不敢再派核心弟子来。
斩妖司也暗中调整部署。则开启最严密的封尸计划,每次开启都会对对古印位置布下防控,数百年从未松懈。
此地……正是封尸禁制的本源节点。
而今,三封尽破,
台上站着一个年轻散修,一脸尴尬地抠着手心,一群斩妖司的人却已经开始发抖了。
有人低声嘶哑道:
“你知道吗?’……”
“我们都要死了’。”
谢不争整个人还维持着撑地的姿势,一边被碑光裹着,一边眯着眼,仰头望了眼那正在缓缓升起的第五曜。
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低头看向自己那只按在石碑上的右手。
“……”
面色平静,语气中带着无奈:
“这真不怪我。”
“地自己动的,太阳自己升的,碑……自己开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