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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土地变商楼 村民进高层(一二八)

说话之间,五月份就悄然溜走,蝉鸣渐起,夏日的热浪裹挟着六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六月一日这天,柳琦泽开着那辆沾满铝屑的旧三轮车,缓缓停在了柳琦鎏家门前。车轮碾过村口的碎石路,发出沙沙的响声,惊飞了屋檐下歇息的麻雀。他下车,拍了拍衣角的尘土,走进院子,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疲惫:“二哥,我来接爸了。”

柳琦鎏早已在院中等候,闻言点点头,转身进屋扶出父亲。老爷子穿着沈佳刚买的新衣,深蓝色的短袖衬衫,裤脚熨得齐整,脚上是一双崭新的布鞋,整个人精神矍铄,满面红光,像是被五月的暖阳细细滋养过一般,连眼角的皱纹都透着安详。

“爸,您试试这件新衣服,看看合不合适。”沈佳昨日特意赶集买的,此时笑着帮老爷子整理衣领,语气轻柔得像春风拂面。

老爷子低头看了看,满意地点头:“合适,合适,你们真是有心了。”声音洪亮,中气十足。

收拾好行李,老爷子提起了那个跟随他多年的旧包裹——灰布缝制,边角已磨得发白,针脚松动,却始终被他紧紧攥在手里。三兄弟早有协议:老爷子轮到谁家,谁就负责衣食起居;小病自理,大病共担。而那包裹里,只有一套寿衣、一顶黑帽、一双布鞋,再无他物。它不重,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儿子的心头——那是老爷子对生死的坦然,也是对身后事的唯一执念。

柳琦泽家在村东口,新盖的两层小楼,在阳光下泛着水泥的冷光。比起柳琦鎏家宽敞的院落,这里显得局促许多:大门洞与厕所并排而立,楼房与门墙之间仅容一人通过,几乎没有院落,连晾衣绳都只能横拉在楼道口。但屋内却收拾得井井有条,地板擦得发亮,沙发罩着蓝底碎花的布套,墙上挂着几幅廉价却温馨的装饰画,电视里正播放着午间新闻。

父亲被弟弟接走后,柳琦鎏抽时间接连去了几次弟弟家。可每次去,都是铁将军把门。白天,柳琦泽接了活去别人家加工铝合金门窗,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;柳琦泽的妻子则在村里的食品厂流水线上忙碌,从清晨六点干到傍晚六点,连饭都顾不上吃。儿子在外地上学,成绩优异,是两口子唯一的慰藉。

有一次,柳琦鎏又扑了个空。他站在门口,正欲转身离去,隔壁王婶端着一盆水出来,见是他,笑着招呼:“哎哟,是柳家大兄弟啊?来找老爷子的吧?他们两口子都去干活了,老爷子几乎不出门,整天窝在屋里,我都没见着他几回。”

柳琦鎏点点头,语气关切:“那……老爷子精神怎么样?”

“刚来那两天还行,每天在门口晒会儿太阳,后来就少见了。”王婶压低声音,“听说晚上闹得厉害,睡不好觉。”

柳琦鎏心头一紧,却未多言,只道了声谢,便离开了。

几天后,柳琦鎏终于在柳琦泽家见到了父亲。老爷子蜷在客厅的旧沙发上,头发长得盖住了耳朵,胡子拉碴,眼窝深陷,闭着眼睛似睡非睡。柳琦鎏轻声唤他:“爸。”

老爷子缓缓睁眼,看清是他,脸上立刻绽开笑容:“你来了啊,快来坐。”声音沙哑,却透着欢喜。

柳琦鎏在旁边坐下,仔细打量父亲:衣领有些脏,指甲也长了,整个人虽无大碍,却透着一种被忽略的疲惫。他强压心中酸楚,笑着问:“在这儿住得习惯吗?他们对你好不好?”

“好,好,”老爷子连连点头,眼神有些躲闪,“琦泽两口子挺上心,饭做得软,菜也清淡,合我胃口。睡得也香。”

柳琦鎏看着父亲努力掩饰的憔悴,心里不是滋味。他转向柳琦泽,语气平和却带着试探:“弟弟,爸晚上睡得怎么样?我看他气色不如从前了。”

柳琦泽正端水出来,闻言顿了顿,放下杯子,一屁股坐在小凳上,揉了揉太阳穴:“二哥,不瞒你说,我快撑不住了。爸晚上不好好睡觉,半夜三更总起来,动静还大,搅得我们两口子根本睡不着。”

“怎么回事?他起来做什么?”柳琦鎏皱眉。

“在厨房闹动静。”柳琦泽叹了口气,“我起来问,他说饿了。我就给他用酱油、醋兑点水,泡了个馒头吃。他吃完又躺下,可没过俩小时,又起来了,还是说饿。”

柳琦鎏的心猛地一沉,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厨房角落那个空空的米缸和墙上挂着的、几乎没什么油星的铁锅。他想起自己家,老爷子夜里要是饿了,沈佳总会备好温在锅里的小米粥,或者蒸得软糯的南瓜、红薯,再不济也有几块自家做的发糕。他声音低沉下来:“那……白天吃饭呢?爸吃得可好?”

柳琦泽搓了搓脸,显得有些不耐烦:“能吃什么?跟我们一样呗。早上稀饭咸菜,中午晚上也是稀饭,配点炒土豆丝、白菜帮子。我们两口子干活费力气,都吃不饱,哪能顿顿给爸开小灶?”

柳琦鎏站起身,走到厨房门口,揭开灶台上那个铝锅的盖子。果不其然,锅里是半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,米粒稀疏,上面漂浮着几片泛黄的白菜叶。灶台的碗柜里,只有一个小碟子装着几根切得整整齐齐的咸萝卜条,旁边是一小碗昨天剩下的、已经有些干硬的馒头。所谓的“炒土豆丝”,不过是土豆切得极厚,勉强算丝,锅里连半点油花都寻不见,干煸得有些焦黑。

“这就是你们的晚饭?”柳琦鎏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
柳琦泽的妻子从里屋出来,手里拿着件要缝补的衣服,听见这话,脸色一沉:“二哥,你这话什么意思?我们自己吃的也是这个!你以为我们想吃啊?天天累死累活,挣那俩钱都给孩子寄学费生活费了,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?爸年纪大了,吃清淡点对身体好,油腻的他也不消化啊!”

柳琦鎏看着她,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。他知道柳琦泽的妻子说得也有道理,他们家底薄,儿子上学是头等大事,夫妻俩省吃俭用惯了。可看着父亲那张日渐消瘦的脸,和沙发上那件崭新却显得空荡荡的蓝衬衫,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。

“弟妹,我不是那个意思,”柳琦鎏放缓了语气,“爸年纪大了,牙口不好,肠胃也弱,光吃这些清汤寡水的,怎么受得了?他夜里饿得慌,不就是白天没吃饱,没营养吗?”

“那能怎么办?”柳琦泽的妻子的声音高了起来,带着一股委屈和怨气,“我们白天累得跟狗一样,回来还得伺候个老头子!他半夜三更折腾得我们睡不好,白天干活都没精神,挣不来钱,家里吃什么?喝西北风吗?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!”

柳琦泽坐在那里,低着头,一声不吭,任由妻子数落。他不是不心疼父亲,只是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,妻子的抱怨也句句戳在他心上。他觉得委屈,觉得二哥不理解他们的难处。

柳琦鎏看着弟弟沉默的背影,心里五味杂陈。他知道,指责他们是没用的。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平和:“弟弟,弟妹,我不是来挑刺的。爸是我们共同的父亲,我们都想让他好。可他现在这样,我心里难受。”

他走回沙发边,轻轻握住老爷子的手。老爷子的手冰凉,枯瘦如柴。他感觉到父亲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。

“爸,”柳琦鎏柔声问,“您跟我说实话,您在这儿,吃得惯吗?有没有什么想吃的?”

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柳琦鎏,又怯怯地瞟了一眼脸色不善的柳琦泽的妻子,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:“都……都好,不挑。”

这句“不挑”,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柳琦鎏心上。他知道,父亲是怕给他们添麻烦,是怕儿媳妇不高兴。老人的沉默和隐忍,让他感到一阵心酸和愧疚。

“弟弟,”柳琦鎏再次看向柳琦泽,“爸夜里饿,不是毛病,是老人肠胃功能退化了。你给他泡馒头,那点东西顶什么用?反而更渴了。在我家,我都在他卧室放些软和的点心——面包、桃酥、饼干,再搁一壶温水,他半夜醒了,自己拿点吃,喝口水,又睡了,不打扰人。你试试?”

柳琦泽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犹豫,但很快又被疲惫覆盖:“二哥,你说的轻巧。买那些点心,又是一笔开销。再说,屋里放个便盆……多不卫生,多不方便。我们这房子就这么点大,味道散不出去,我们自己也难受啊。”

柳琦泽的妻子立刻附和:“就是!家里本来就小,再放个便盆,那还怎么住人?我们又不是不让他上厕所,大门就在那儿,他腿脚又没坏!”

柳琦鎏看着他们,知道再说下去也是徒劳。他们的世界里,已经被生计的艰难和空间的局促填满了,再也挤不出多余的心力去考虑一个老人的尊严和舒适。那份关于照顾父亲的协议,终究约束不了人心,也填不平生活现实的沟壑。

“好吧,”柳琦鎏站起身,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,“我不强求。但我希望你们能多体谅爸一点。他不是负担,是我们的根。我明天开始,每天晚上过来陪爸吃饭,顺便……给他带点吃的。”

说完,他没再看弟弟和弟妹的表情,只是对老爷子笑了笑:“爸,我明天再来看您,给您带您爱吃的酱牛肉,好不好?”

老爷子点点头,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,嘴唇翕动着,似乎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:“好……你忙你的……”

走出那扇紧闭的铁门,柳琦鎏回头望了一眼。夕阳的余晖将那栋小楼染成一片暗沉的橘红,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。他知道,弟弟家的“清汤寡水”,不仅仅是伙食的寡淡,更是生活态度的冷漠,是亲情在现实压力下的无声退却。

回到家,沈佳正在灯下缝补衣服。见他神色凝重,轻声问:“怎么样?老爷子还好吗?”

柳琦鎏坐在沙发上,疲惫地揉着太阳穴,将柳琦泽家的“清汤寡水”和弟弟弟妹的抱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佳。

沈佳听完,手中的针线停住了,眼圈微微泛红:“天哪……爸怎么能受得了这个?琦泽他们……也太……”

“他们有他们的难处,”柳琦鎏声音低沉,“可爸的难处,谁又在乎呢?”

“要不,”沈佳放下手中的活计,认真地说,“我们跟大哥商量一下,别轮换了。把爸接到我们家来住吧。至少,我们能保证他一日三餐有荤有素,热汤热饭。”

柳琦鎏摇了摇头:“大哥那边……他家的情况你也知道,嫂子那人……恐怕更难相处。而且,琦泽是觉得我们在挑他毛病,心里不痛快。现在接爸走,反而伤了兄弟和气。”

“那怎么办?总不能看着爸在那儿受罪吧?”

柳琦鎏沉默了许久,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中。他想起了父亲年轻时,为了供他们兄弟三个上学,是如何起早贪黑地在田里劳作,是如何把家里仅有的一个鸡蛋悄悄塞进他们书包里。那时的父亲,是那么的高大、有力,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。

而现在,那个曾经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父亲,却在一个清汤寡水的家里,半夜饿着肚子,孤独地醒来。

“明天,”柳琦鎏终于开口,声音坚定而沉缓,“我先去集市上,买些耐存放的点心、奶粉、罐头。我每天下班都过去,陪爸吃饭,看着他吃完。周末,我带他去镇上理发、洗澡。至于别的……走一步看一步吧。只要我还在,就不能让爸饿着肚子,孤孤单单地过日子。”

沈佳默默地点了点头,走过来,轻轻拍了拍丈夫的肩膀。

几天后,又是一个午后。阳光斜照进柳琦泽家的小院,柳琦鎏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,陪老爷子坐在楼前的水泥地上晒太阳。袋子里,是他刚从镇上买的桃酥、软面包和一罐麦乳精。

“爸,您尝尝这个桃酥,酥着呢。”柳琦鎏打开袋子,拿出一块,小心地递给父亲。

老爷子接过,小口小口地啃着,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笑容:“嗯……好吃,甜。”

柳琦鎏看着父亲满足的样子,心里稍稍宽慰了些。他正想说些什么,楼上传来柳琦泽的妻子不耐烦的声音:“二哥,你天天来,是怕我们毒死爸还是怎么着?我们家又不是饭店,天天等着你来查岗!”

柳琦鎏抬起头,看着二楼窗户后那张因嫉妒和怨愤而扭曲的脸,没有说话。他知道,有些隔阂,一旦产生,就很难再消除了。

老爷子听见了,身子微微一僵,赶紧把剩下的半块桃酥塞进衣兜里,低声道:“二……二小子,你回去吧。别……别吵起来了。”

柳琦鎏握住父亲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,手心里,还残留着桃酥的碎屑。他轻轻地说:“爸,别怕。儿子在。”

可他自己心里清楚,这份“在”,能为父亲遮挡多少风雨,能持续多久,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。弟弟未采纳的建议,像一颗埋下的种子,已经生根发芽,长成了横亘在兄弟之间、也横亘在父亲晚景之前的一道冰冷高墙。

他只是更紧地握了握父亲的手,低声道:“爸,您只管安心吃,安心住。别的,有我呢。”

阳光依旧温暖,但柳琦鎏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,从脚底慢慢升起。他知道,一场关于父亲,也关于兄弟情谊的漫长拉锯战,才刚刚开始。而父亲的晚年,或许就将在这一碗碗清汤寡水和一声声无奈叹息中,慢慢走向终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