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操闻听曹冲所言,于府中踱步良久。
脑海中浮现郭嘉纵横帷幄指点江山之姿,亦闪过官渡之战时谋士们夜谈军机的剪影。
他长吐了一口气。
慈爱的摸了摸曹冲的头,淡然一笑:“吾儿真如奉孝在世也……”
翌日又见张松。
乃邀张松入营阅兵。
曹操命人摆开五色旌旗,金鼓齐鸣间,虎豹骑列阵如墙,刀枪映日寒光凛凛。他负手立于将台,扬声笑道:“先生观此军容,可还入眼?”
张松斜睨阵列,撇嘴一笑:“不过尔尔!吾蜀中不曾见此兵革,但以仁义治人。”
曹操满不在意,继续道:“孤视天下鼠辈,犹草芥耳。大军到处,战无不胜,攻无不取,顺吾者生,逆吾者死,汝可知之乎?”
张松呵呵一笑:“丞相驱兵到处,战必胜,攻必取,松亦素知。昔日濮阳攻吕布之时,宛城战张绣之日,信阳遇周瑜,襄樊逢关羽。
另有炸营以防银枪赵,闻声便骇黑髯张,三败玄德南阳地,三入敌营帅无伤,此皆无敌于天下也!”
“你……”饶是曹操极具城府,此刻亦心生怒意。
他没想到,这个五短身材之人,嘴巴竟然毒到此等程度。
周围文士皆怒目而视,周围众将皆剑拔弩张。
许褚按剑鹄立,目眦尽裂,只待曹公发令,立斩此人于此。
他那眼睛瞪得几欲突出眼眶,仿若曹操不下令,他都恨不得用自己眼珠将张松活活砸死。
然而曹操毕竟是曹操,想到郭嘉临终之嘱,又想到曹冲日前所劝,心中已有计较。
他本冷然看向张松,却忽然咧嘴而笑,进而哈哈大笑。
这一笑,竟给张松笑懵了。
也给在场众士笑懵了。
“丞相,何故突然发笑?”
张松面有防备之色,冷哼问道:“或乃要斩某于此?”
曹操走上前,竟朝张松一拜。
“先生受惊,操素敬有才德之人,岂会妄斩名士?”
“那丞相乃为何意?”
说到此,张松的话也柔和了下来,他从曹操的言谈中听出了善意。
“昔齐桓公有射钩之仇,仍拜管仲为相;秦穆公赦孟明之败,终成春秋霸业。操若因一言之失而失先生,岂不落得个‘嫉贤妒能’之名?”
说着,曹操走过去,竟拉过张松之手,与其并肩而行。
“近多无能无德之人,乃欲见孤,以求富贵,孤心甚扰。
操日前不知先生胸藏丘壑,故作轻慢失礼,以为试探。今知先生大才,当以国士之礼相待,同心戮力,共创千秋宏业,先生以为如何?”
张松怔住,当即挣脱曹操之手,到曹操面前,朝曹操恭恭敬敬一拜:
“适间狂言乃为触怒丞相,未料丞相虚怀若谷,松柏之量令人汗颜。
前者因遭慢待,一时忿懑失言,实非本心。
松早慕丞相雄才大略,如葵藿之倾太阳,若蒙青眼相加,愿执鞭随镫,效命帐前,共襄鸿图霸业!”
说完,张松一躬到底。
曹操赶紧将其扶起:“先生过谦!孤素闻‘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’,先生不畏强权,敢直言强谏,如洪钟震聩,正合孤求贤若渴之心。今得先生相助,何异于猛虎添翼?自当以国士相待,不瞒先生,孤于城中已备好酒宴,乃为先生接风洗尘!”
张松闻得此言,当即泪眼朦胧,含泪拜谢。
宴中,张松据实而言蜀中诸事,又献蜀中地图。
曹操心中感慨:
幸从奉孝仓舒谏言,今日得见,其二人果有洞烛幽微之智。
若非如此,张松恐转入刘备麾下。
从今往后,孤万不可再轻慢士人。
遂拜张松为丞相府长史,又封其为关内侯。
曹操慨然许诺:“他日克定益州,必以公为九卿,位列三台,掌邦国典章,参决机要,共享山河之固!”
张松跪拜,感慨得逢明主。
……
却说诸葛亮早遣细作暗查益州,闻知张松北赴许都。
掐指度算,料其两月必返。
于是做好计划,待其近至南阳之时,可请主公于穰城西郊设帐陈筵,命庖人备八珍之膳,令乐师演韶武之音,静候三日,复延五朝,以待贤踪。
岂料,星霜轮转两月有余,又逾半月,竟无探马驰报张松归讯。
辕门斥候往来如织,皆空手而返,唯见淯水东流,寒鸦数点,荒草漫野,不见张松身影。
诸葛亮捏着一颗白棋,于指尖绕玩,久久未能落下。
“先生,是不是又要换棋招了?”
周不疑很委婉的催促诸葛亮落子。
“不!”
孔明唇角噙出一抹淡笑:“非为应变,实乃我虽料你或将落子彼处,然于此局早布暗桩,纵君此换阵突袭,亦在算中矣!只是,我在想,如何能既得其子,又得其势!”
说着,落白子于一阵黑子之间。
周不疑看着棋局,笑了笑:
“先生,你前番不是说要布那守势之局,静候时机,以固营垒,如此转攻……”
说着,又下一黑子:“你不怕我吃掉你这一大片白子?”
此子落下,两面黑子呈夹击之势,将一片白子夹在中间。
“你吃不掉。”
诸葛亮笑了笑,再落一子,竟反夹周不疑黑子之阵。
竟似早有揣度。
周不疑细细观之,不免惊讶:“先生,我已竭智破局,百计更张,欲脱君之桎梏,然无论如何腾挪,终似困于天罗,难出先生之算度,此为何故?”
诸葛亮呵呵笑了笑:“为谋者需料敌机先,算无遗策,于未萌之际察其机微,方能临变而不乱,制敌于股掌之间!只不过……”
说罢,诸葛亮站起身,踱步出帐,迎着江风西望。
“原本要去益州,这次,恐要先请示主公去一趟汉中了。”
说着,作别周不疑,备车驾,往刘备府中而去,去势竟有些急切。
周不疑拱手拜别。
回头再看棋局,去寻诸葛亮所布之“暗桩”,久之不觉赞叹。
……
另一边,曹丕久于府中,只有医者相伴,赠美食佳肴,赐雅乐清韵,可垂钓赏花,阅读经书,锻炼体气。
曹操只命其安居府中,好生休息,多加调养,却并未委于他事。
曹丕日子过得倒是舒坦,可他心中却惴惴不安。
这一日,他闻父亲去四弟府邸,为四弟醉酒荒政而大发雷霆,还命四弟从今往后不许服石饮酒。
曹丕心中愈发担忧。
“父亲……他究竟是何意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