左如今下意识的想开口回答,却犹豫了一下,又咽了回去。
她从前是九重司使,但现在已经不是了。若是一个城主亲力亲为到自己条分缕析的去查案,那她就不用做正事了——虽然她的确忍不住在脑子里捋了一遍,但此事断不能被旁人知道,哪怕是卞弘也不行。
卞弘感觉到了她的迟疑,立刻解释道:“臣昨日去梁副使家中探望,他是独子,家中只剩老母,整日以泪洗面,臣心中不忍,故而急于求个结果。”
“此事暂无定论,但卞掌事可与九重司余副使知会一声,让他一旦有了线索便立刻通知卞掌事。”
“多谢城主。”
卞弘深施一礼,却依然没有要走的意思,似乎还有话说。
左如今笑,“卞掌事今日是怎么了?”
“请城主恕臣多嘴,但……臣若不直言,只怕没有人敢将此事告知城主。”
左如今知道他不是故意卖关子的人,于是也认真起来,“何事?”
“梁副使失踪后,臣难免要派人去九重司打听消息,但方大人他却连面都不露。据臣所知,最近的案子都是余副使和施副使在查,极少有人见到方大人……”
左如今的表情慢慢严肃起来。自从梁副使失踪后,方循礼好像的确没来过。
方循礼素来严谨心细,谁都知道他是城主的三哥,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要比从前更谨言慎行,才能不给左如今添麻烦,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?
左如今脑子里慢慢穿针引线,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连在一起。方循礼在意慕蝉露,梁副使也对慕蝉露有意,而梁副使失踪后,方循礼也开始不见人了……
这件事的症结,恐怕还在慕蝉露的身上。
卞弘看着她的面色,以为她生气了,赶紧把头埋得低低的,“下面的人知道城主和方大人情同兄妹,不敢多言,臣也是怕城主的名声受损,这才斗胆相告,望城主恕罪。”
左如今回过神来,对卞弘笑了笑,一顿“持心端正”、“忠心可鉴”、“我心甚慰”的夸赞甩出去,这才终于让卞大人精神振奋的出门了。
卞弘一走,左如今立刻把谭霜叫到近前,“告诉方循礼,立刻滚来见我。”
方循礼没滚来,余小五倒是来了。
小兔崽子一脸心虚,“姐,三哥他……病了。”
“病了?什么病?”
“他只说浑身疼得厉害,我看他的脸色不像是假的,便找了大夫,但大夫也没诊出究竟是什么病,这两日都已经起不来床了。”
“这两日?”左如今的眉头越听越紧,“他病了几天?”
余小五像蚊子哼哼似的,“三四天了吧……”
左如今漆黑的眼睛盯着他,“你昨天说他一切如常,你居然学会骗我了。”
余小五的半张脸上写着“我就知道会有此劫”,直接屈膝跪地,“三哥说怕你担心,不让我告诉你。”
“他是九重司使,在家养病却不告假,还隐瞒城主,你说他是怕我担心?”
余小五脑袋快要耷拉到胸口了,哼哼唧唧的说了实话:“三哥说,我要是敢告诉你,他就像二姐姐一样离开似风城,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左如今的手拍在桌子上,“砰”一声响,“他疯,你也陪着他疯是吗?”
余小五两头不是人,除了乖乖认错啥办法也没有,“臣欺瞒城主,甘愿领罚。”
左如今瞪了他一眼,慢慢恢复了冷静。她知道以余小五的心性,根本应付不了方循礼的威胁,但这么大的事情,这兔崽子居然真敢瞒着她,也实在是欠收拾了。
她声音温下来,“你今晚就别回府了,留在宫里抄十遍《道德经》。”
“啊?”余小五差点蹿起来,又被城主一眼瞪了回去,“城主,你打我一顿吧,打多少棍都行。”
“栖禾村的案子还没结,把你打坏了谁干活?”
余小五真要哭了,“我真知道错了,我以后再也不敢了。”
左如今对他的哀嚎充耳不闻,直接问回到方循礼身上,“循礼除了浑身疼,可还有别的异样?”
余小五还哭丧着脸,老老实实回答:“啥都没有,大夫说脉象正常,我也检查过,他身上并没有伤口,连个红印都没有,就只是疼。”
左如今叹了口气,“他死活不肯让我知道,这个病肯定不是好来的,怕不是什么邪术。”
余小五立刻想起了上次方循礼主动翻书入幻境的事,也紧张起来,“他该不会又是自己去找了什么邪术吧?”
左如今也有点愁,以方循礼那个钻牛角尖的性子,即便她亲自去问,他也未必会说实话。要想知道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古怪,除非连顾去看看,可偏偏连顾要三日后才回来。
这破事儿闹的……
城主略沉思了片刻,把心一横,“安排人日夜盯着他,只要有一丝异动,就立刻把人捆起来,决不可手软,明白吗?”
余小五:“明白,我这就去。”
他起身往外走,却又被叫住,“等会儿。”
余小五回过头,“啊?”
“差点忘了,你要留在这儿受罚,让霜儿去安排,你今晚替她的班,在门口摆个桌子,一边抄书一边护卫。”
余小五刚刚恢复了一点活气,再一次死透了,声音里几乎带着哭腔,“不带这样的。”
“再闹就抄一百遍。”
余小五老实了,“遵命。”
左如今看他惨兮兮的样子,抿了抿嘴角,却没笑出来。方循礼这件事显然大有蹊跷,但眼下不宜打草惊蛇,只能等着连顾回来,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此时的连顾已经在隐雪崖密室中,开始了又一次的洗髓。
在他对面盘膝而坐的,依然是他师父闻丘。
这师徒二人并没有什么催人泪下的重逢,也无需更多的解释。连顾平静的敲开闻丘的房门,像往常一样对闻丘施了一礼,“徒儿回崖洗髓,有劳师父为徒儿护法。”
只这一句话,无需多言,闻丘便知道,他已经做好了决定。
闻丘偷偷睁开眼看着对面的孩子,突然发现是自己狭隘了,或许在这样至纯至真的孩子身上,是非对错,和他自己想要的,原本并不冲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