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足的漫漫长夜里,她常常梦见宸妃。
那时她们才刚入宫,曾在庭院里携手修剪百合,收集垂丝海棠的落花做胭脂。
昔日的姐妹情深,终究被深宫的权力旋涡吞噬,被自己日益膨胀的野心与嫉妒碾碎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,凌贵人终于颤抖着伸出手,轻轻落在萧璟芫的发顶。
斜阳透过窗棂洒进来,照亮了母子相拥的身影,也照亮了凌贵人心中那片因野心而荒芜许久的角落。
萧璟芫脚步沉重地离开歆萃宫,母妃眼底的悲凉、瑛嫔挑衅的模样,在他脑海中不断交织,让他满心都是挫败与自责。
忽有一阵秋风卷起枯叶,簌簌声中夹杂着轻微的脚步声。
萧璟芫浑身紧绷,缓缓转身,只见萧璟煜一袭玄色锦袍负手立在不远处,腰间的螭纹玉佩在余晖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晚霞为他勾勒出刚毅的轮廓,却也让那双审视的眸子显得愈发深邃。
“参见太子殿下。”
萧璟芫慌忙俯身行礼,声音有些发闷。
他死死盯着萧璟煜的靴面,不敢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。
宸妃娘娘的死,母妃的筹谋,此刻都化作沉甸甸的枷锁,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跟我来。” 萧璟煜低沉的嗓音如暮鼓。
言罢,转身便走,袍角带起的风卷走地上几片落叶。
萧璟芫咬了咬牙,垂着头跟了上去,心底泛起隐隐不安。
演武场上,黄铜色的落日挂在宫墙之上,余晖如轻纱般洒下,将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萧璟煜走到兵器架旁,随意踢起一杆长枪,动作迅猛而有力。
枪身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,稳稳落在萧璟芫脚边。
还未等他反应,萧璟煜已经持着另一杆长枪,枪尖挟着凌厉的风声刺来。
“铛!”
两杆长枪在空中相撞,火星四溅。
萧璟芫只觉虎口发麻,一股大力顺着枪杆传来,震得他手臂发颤,长枪险些脱手。
他这才惊觉,萧璟煜的攻击毫无保留,每一招都带着战场上厮杀的狠劲,让人不寒而栗。
劲风卷起萧璟煜的发丝,他眼神锐利如鹰,招招直取要害,不给萧璟芫丝毫喘息的机会,逼得萧璟芫连连后退,狼狈不堪。
“就这点本事?”
萧璟煜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,带着几分嘲讽。
他的攻势愈发迅猛,长枪舞动如银龙,气势磅礴,锐不可当,每一次的刺击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,直至将萧璟芫逼至角落,再无退路。
萧璟芫额头布满汗珠,湿透的衣衫紧贴后背,却依旧咬牙抵挡。
恍惚间,他仿佛又回到小时候,跟着三哥学武,只是那时的三哥,眼中满是耐心与温柔。
不知过了多少回合,萧璟芫只觉双臂酸痛,连举起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终于,他的身体一个踉跄,再也无法支撑,跌坐在地。
他绝望地闭上眼,任由萧璟煜的枪尖直直刺向心口。
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,一股劲风擦着胸口而过,枪尖最终停在离他心脏三寸之处。
萧璟芫睁开眼,正对上萧璟煜似笑非笑的脸。
还没等萧璟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一只布满了薄茧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。
萧璟芫一愣,抬眼望向萧璟煜,只见他眼中没有怒意,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萧璟煜将他拉起,转身将他带到城楼之上,目光投向远方。
夕阳下,万家灯火渐次亮起,顺着蜿蜒的护城河岸铺陈开去,恍若一条缀满明珠的玉带缠绕着沉睡的都城。
“这天下,靠一人守不住。外敌虎视眈眈,朝中各方势力暗流涌动,内忧外患从未停歇。”
顿了顿,转头看向萧璟芫,“我需要一个能在我犯错时,敢拿长剑指向我的人。”
“三哥······” 萧璟芫声音发颤。
“你我流着同样的血。” 萧璟煜打断他,“私人恩怨在天下万民面前,轻如鸿毛。若你还认我这个三哥,就收起那些没用的愧疚,让自己变强,再强些!”
萧璟芫眼眶泛红,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:
“三哥······对不起。”
“这三个字,我收下了。”
萧璟煜拍了拍他的肩膀,
“但往后,我要听到的,是‘不负众望’。”暮色在他眼底凝成深潭。
“从明日起,卯时镇北大营报道,虞都统会亲自教习你军中事务,戌时去翰林院找裘老,研习科举策论。”
萧璟芫看着萧璟煜严肃的脸,刚刚涌起的感动瞬间化作虚无。
他苦着脸,小声嘟囔:
“三哥,传闻虞都统练兵很凶的,我······”
“怎么?怕了?”
萧璟煜挑眉,眼中闪过一丝促狭,“晚了!”
说罢,转身离开,只留下萧璟芫对着天边红霞,哭笑不得。
暮色渐浓,
远处的京城灯火璀璨,宛如星河坠落人间。
他知道,三哥要教他的,从来不是兄弟并肩而行,而是互为铠甲,彼此支撑。
而有三哥在前方引领,再难的路,他也有了走下去的勇气。
——
凉州城,近日连连大雨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压抑的气息,仿佛连阳光都被这连绵的阴雨所吞噬。
叶垣吉站在凉州知府衙门前,望着屋檐下如珠帘般垂下的雨幕,眉头微微皱起。
此次他奉皇命巡查诸地狱政,本以为不过是例行公事,却不想刚踏入凉州地界,便听闻了一桩离奇的灭门惨案。
三日前,凉州城最大的盐商林家满门遇害,二十余口人,上至八十岁的老妪,下至襁褓中的婴儿,无一幸免。
更诡异的是,每具尸体都被剜去了心脏,伤口在惨白的尸体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。
“叶大人,这案子邪乎得很。”
凉州知府贺松年擦着额头上的冷汗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卑职已派人封锁现场,只是······” 他欲言又止,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。
叶垣吉瞥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,径直朝林府走去。
马蹄踏过青石板上的积水,溅起一片片水花,仿佛也在为这场悲剧而悲鸣。
林府的血腥味即便隔着厚重的雨水也难以消散。
叶垣吉撩起衣摆跨过门槛,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。
正厅中央,林家老爷林孝宏的尸体跪坐在太师椅上,青灰色的面容因恐惧扭曲,双目圆睁着瞪向虚空,嘴角却诡异地扯出一抹凝固的笑意。
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赫然出现碗口大的空洞,干涸的血痂如同暗红的蛛网,沿着肋骨缝隙蜿蜒爬满整个胸腔。
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砖地上肆意流淌,在檀木椅脚积成深浅不一的水洼。
叶垣吉蹲下身子,仔细查看尸体,发现这些死者身上并无其他明显伤痕,而切口处的肌理呈外翻撕裂状,分明是心脏还在跳动时,被人以极快的速度生生剜出。
“活人取心——”到底是怎样的仇怨,要下如此狠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