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艘铁甲战船静静停泊在血色晨雾中,船首的银鳞旗猎猎作响。凶甲负手立于船头,银鳞面具在晨光下泛着冷光,身后站着向宁和雷宇——两人皆染血,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。
当孙先带着众人跌跌撞撞冲出峡谷时,船上的弩炮立即调转方向,瞄准了他们。
\"口令。\"凶甲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,沉闷如雷。
\"周严已死。\"孙先嘶哑回应,同时掀开被血浸透的衣襟——他胸口的伤还在渗血。
弩炮缓缓垂下。
甲板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,混杂着铁锈与腐肉的味道。
孙先踏上战船时,靴底立刻黏上了半凝固的血浆,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。他的目光扫过甲板——十几具银鳞卫的尸体横陈各处,有的被长矛贯穿钉在船舷,有的头颅碎裂,脑浆泼洒在缆绳上。最引人注目的,是那个被三根铁矛交叉钉死在主桅杆上的男人。
周严。
他的尸体已经被刀剑砍的稀烂,露出森森白骨,但那头却诡异地完好无损——瞳孔扩散成漆黑的空洞,仿佛仍在凝视着登船的每一个人。
“你们来得正是时候。”凶甲的声音从高处传来。
他站在舵楼上,玄铁面具泛着冷光,手中握着一把仍在滴血的短刀。在他脚边,跪着一个被挑断手脚筋的银鳞卫,那人满脸是血,却还在嘶哑地笑着,嘴角咧开到耳根。
“最后一个。”凶甲一脚踩在那人背上,刀尖抵住其后颈,“韩甲埋了二十七颗钉子,这是最后一颗。”
刀光一闪,人头落地。
滚动的头颅在甲板上划出一道血痕,最终停在孙先脚边。那张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,甚至在被斩首的瞬间,嘴唇还在蠕动,无声地说着什么。
“你们……都会死……”
雷宇大步上前,一脚将那头颅踢入河中。黑水翻涌,瞬间将其吞没。
“废话真多。”他啐了一口,转向孙先,“你们怎么样?”
孙先没有回答,只是掀开被血浸透的衣襟,等待小九医治。
船舱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。
向宁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从舱门走出,那人穿着绸缎像个富商一般,但整条右臂已经异变成漆黑的触须,正不受控制地抽搐着。
“这家伙就是许州的特使,刚刚藏在水柜里。”向宁咧嘴一笑,露出沾血的牙齿,“说是要‘见证母巢苏醒’。”
凶甲缓步走下舵楼,铁靴踏在血泊中,溅起暗红的液滴。
“带下去。”他冷冷道,“撬开他的嘴。”
两名银鳞卫立即上前,将那百夫长拖向底舱。男人的惨叫声很快变成了非人的尖啸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苏醒。
甲板上陷入短暂的寂静,只剩下河水拍打船体的声音。
星宿卫们沉默地站在一旁,他们的身体或多或少都出现了异变。
凶甲的目光扫过他们,最终停在孙先脸上。
“还能撑多久?”
孙先直视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:“够回到寿州城。”
“那就别浪费时间了。”他转身走向船舵,“开船。”
随着号令,战船在运河上荡开血色波纹。
战船底舱,烛火摇曳。
潮湿的木板渗着水珠,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血色。舱内空气浑浊,混合着药草、血腥与腐朽的气息。一张沉重的橡木桌摆在中央,上面铺着泛黄的羊皮地图,四角压着染血的短刀。
凶甲、孙先、向宁、雷宇、张月鹿围坐桌前,而星宿卫的其他人则靠墙而立——他们的影子在舱壁上扭曲蠕动,时而膨胀,时而收缩,仿佛活物。
\"姜仕东的队伍到哪了?\"凶甲的声音低沉,指尖按在地图上的黑水河位置,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痂。
张月鹿的指尖划过地图,指甲在羊皮上留下细小的刮痕。她的左眼已经完全异变,瞳孔分裂成六角蜂窝状,倒映着烛火的微光。
\"最迟明日午时抵近运河白鹭渡口。\"她的嗓音疲惫沙哑,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,\"但真正的威胁不是他们……\"
她突然撕开自己的左袖,露出被秘境侵染过的手臂内侧——三条蠕动的黑线在皮肤下蜿蜒,如同活蛇般交织,最终形成一个诡异的符文。
\"有母巢逃出秘境了。\"
舱内温度骤降。
雷宇猛地站起身,椅子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他的指节泛白,死死攥着桌沿,指缝间渗出细小的火星。
\"所以许州城根本不是沦陷……\"凶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\"是献祭。\"孙先冷笑,手指敲了敲桌上的酒壶,里面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,\"姜仕东故意让全城人被污染,就为了培育足够多的‘容器’来唤醒母巢。\"
王永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他擦了擦嘴角,心绪烦躁:\"那我们还回寿州干什么?等死吗?\"
孙先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起身,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许州至寿州的要道,最终停在临江侯封地的核心——寿州城。
\"刺杀韩乙,甚至韩起,都是下下策。\"他抬眼看向凶甲,目光如炬意有所指,\"二公子与周严勾连走私军械,大公子可借剿匪之名扩军,老侯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——这本就是临江侯府制衡之术。\"
向宁捂着渗血的伤口,嘶声道:\"难道放任韩乙胡作非为?许州军已到运河,我们……\"
\"韩乙不是关键。\"孙先截断话头,指尖重重点在寿州城,\"临江侯府二位公子,缺的从来不是刀剑,而是‘大义’。\"
甲:\"韩甲一定会要韩乙必须死。他勾结周严,引许州军意图侵占寿州,这是祸根。以韩甲的性格杀了韩乙,一了百了。\"
孙先:\"杀了他,然后呢?\"
凶甲:\"然后?韩甲坐稳世子之位,我们掌控银鳞卫,再肃清秘境之患!\"
孙先:\"至刚易折。\"
凶甲:\"什么意思?\"
孙先:\"政治不是战场,不是谁刀快谁就赢。杀韩乙容易,但杀了他,临江侯韩起会怎么想?\"
凶甲:\"……\"
孙先:\"韩起二十年稳坐侯位,靠的就是平衡之术。韩乙一死,韩甲独大,老侯爷会怎么做?\"
向宁跟上了孙先的思路节奏:\"他会借机清洗。\"
孙先点头:\"不错。韩乙一死,韩起立刻会以‘肃清逆党’之名,把韩甲和我们一起收拾掉。\"
凶甲:\"那就连韩起一起杀!\"
孙先冷笑:\"然后呢?寿州必定大乱,秘境未除许州军兵临城下,而内乱又起——这就是你要的结果?\"
凶甲沉默片刻:\"……那你说怎么办?\"
孙先:\"政治是把握可能性的艺术。如今秘境之祸远大于夺嫡之争,我们需要的不是快刀,而是耐心。\"
向宁接话:\"韬光养晦,以退为进。\"
孙先:\"对。韩乙想借许州军搅乱寿州,那就让他搅。他越激进,老侯爷越忌惮。等他们父子相争,我们暗中布局——掌控漕运、城防、赈灾三处要害,比杀十个韩乙都有用。\"
凶甲盯着他:\"你确定这样能成?\"
孙先:\"三十年前吴王刺楚王案,刺客虽得手,但三个月后,吴王及吴地十六姓豪族尽灭,楚王最终也被天子赐鸩酒——血勇之刺,从来都是败笔。\"
向宁沉声:\"真正的战场不在刀光剑影,而在人心向背。\"
凶甲缓缓摘下面具,露出一丝冷笑:\"……好,那就先退。\"
孙先嘴角微扬:\"棋局已开,落子无悔。\"
运河上薄雾弥漫,战船缓缓靠岸。凶甲立于船首,银鳞面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。他身后,两名亲卫抬着一只黑漆锦匣,匣面以金线绣着许州官纹,缝隙间渗出淡淡的石灰气味。
——许州知州周严的首级,就在其中。
码头早已戒严,火把如林。临江侯大公子韩甲一身月白锦袍,腰间悬着象征世子身份的蟠龙玉佩,亲自领着三百银鳞卫列阵相迎。
\"凶甲,吾弟辛苦了。\"韩甲温声开口,目光却扫过锦匣,\"周严这老贼伏诛,父亲定当欣慰。\"
话音未落,码头西侧突然传来马蹄声。一队黑甲骑兵疾驰而来,为首者高举令旗:\"二公子有令!凶甲擅杀朝廷命官,即刻押——\"
\"放肆!\"韩甲袖中滑出一枚金印,在火光下熠熠生辉,\"本世子在此,轮不到韩乙发号施令!\"
那参将咬牙退后,却暗中打了个手势。码头阴影处,数十名弩手悄然现身。
码头上,顿时一片肃杀。
韩乙带着亲信匆匆赶到,脸色铁青。他盯着那锦匣,眼中怒火翻涌:\"大哥,你这是什么意思?\"
韩甲淡淡道:\"周严私通许州军,引秘境之祸入寿州,死不足惜。\"
\"放屁!\"韩乙厉声打断,\"舅舅是为消除秘境,才与许州知州合作!你杀他,是要断我寿州生路!\"
韩甲冷笑:\"合作?上万许州军裹挟着近十万难民混着半转化的怪物,这叫合作?\"
他猛地抬头,眼中含泪,\"大哥急着杀他,是为了灭口吗?\"
韩甲眼中寒光一闪:\"韩乙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\"
韩乙咬牙:\"你心里清楚!\"
码头上,两派人马剑拔弩张,火把的光映在刀锋上,寒意逼人。
老管家徐忠佝偻着背,缓步穿过剑拔弩张的两派人马。他手中捧着一卷锦帛,嗓音沙哑却穿透人心:\"侯爷口谕——\"
码头瞬间寂静,连火把爆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。
\"一脉同源,当兄友弟恭。\"徐忠展开锦帛,昏黄的火光映出上面凌厉的笔迹,\"着韩甲、韩乙即刻携亲信入府觐见。\"
他合上锦帛时,枯瘦的手指在\"亲信\"二字上不着痕迹地重重点过,浑浊的眼珠扫过凶甲身后众人。
韩甲瞳孔微缩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。
韩乙却突然冷笑:\"徐伯,父亲说的'亲信',包不包括这些...\"他猛地指向锦匣,\"杀我舅舅的刽子手?\"
\"二公子慎言。\"徐忠咳嗽两声,袖中滑出一块玄铁令牌,\"侯爷特意交代,凶甲大人...自然是要去的。\"
凶甲的银鳞面具映着冷光,右手已按上刀柄。
\"徐伯。\"韩甲突然上前半步,月白锦袍挡住凶甲半边身子,\"父亲近日咳疾可好些了?\"
老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:\"侯爷说...见到两位公子带着'该带的人',这病自然就好了。\"
朱漆大门缓缓开启,两排玄甲侍卫静立廊下,铁面覆脸,无声如雕塑。韩甲与韩乙并肩踏入府中,身后各自跟着亲信——凶甲、孙先等人紧随韩甲,而韩乙身后则是几名许州旧部,神色阴郁。
府内灯火幽暗,青石板上水痕未干,映着摇曳的烛光,如血渍蜿蜒。
正厅内,临江侯韩起端坐主位。
他一身墨色锦袍,银发束冠,面容沉静如古井,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案几上摆着一盏茶,雾气袅袅,却无人敢动。
\"父亲。\"韩甲躬身行礼,声音平稳。
韩乙则直接跪下,嗓音哽咽:\"儿子请父亲做主!舅舅周严为寿州殚精竭虑,却遭人暗害,此仇不报,儿子誓不为人!\"
韩起未语,只是缓缓抬眸,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,最终落在凶甲身上。
\"凶甲。\"他开口,嗓音低沉,\"周严的首级,是你带回来的?\"
凶甲单膝跪地,铁甲铮然:\"是。\"
\"为何杀他?\"
\"周严勾结许州军,引秘境之祸入寿州,按律当诛。\"
韩乙猛地抬头,眼中怒火翻涌:\"胡说!舅舅是为联合许州知州共抗秘境,何来勾结之说?!\"
韩甲冷笑:\"十万难民混着半转化的怪物涌入寿州,这就是你口中的‘共抗秘境’?\"
韩乙咬牙:\"若非大哥从中作梗,舅舅早已肃清许州祸患!\"
厅内气氛骤冷。
韩起缓缓端起茶盏,浅啜一口,随后放下。
\"够了。\"
两个字,重若千钧。
韩乙不甘心地闭上嘴,韩甲则微微低头,眼底暗芒一闪。
\"周严之事,到此为止。\"韩起淡淡道,\"如今秘境之祸迫在眉睫,内斗只会自取灭亡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