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轰——\"
沉闷的爆炸声自城西传来,临江侯府的琉璃窗棂微微震颤。
正厅内,临江侯韩起斜倚在紫檀木榻上,指尖轻叩案几,神色漠然。他身着墨色锦袍,腰间悬着一枚青铜虎符,面容冷峻如刀削,唯有眼角几道细纹透出岁月痕迹。
\"父亲!\"二子韩乙率先开口,他面容俊秀,眉眼间透着几分其母周嬛的柔媚,此刻却故作焦急,\"银鳞卫军械库遭袭,必是武城侯的人所为!若不严查,只怕......\"
\"只怕什么?\"长子韩甲冷笑打断。他身形魁梧,眉目凌厉,腰间配着一柄狭长的弯刀,正是当年西域带回的凶器。\"二弟莫非想说,是我勾结外人,自毁军械?\"
韩乙眯眼:\"大哥何必急着对号入座?\"
\"够了。\"韩起淡淡开口,声音不轻不重,却让厅内骤然一静。他抬眸,目光扫过二人,最终落在立于阴影中的凶甲身上。\"查清楚了吗?\"
凶甲单膝跪地,银鳞面甲下传来低沉的声音:\"是世子孙先一行。他们借鼍龙水道潜入,引爆了霹雳散。\"
\"鼍龙?\"韩甲猛地转头,\"你不是说那只畜生只听你号令?\"
凶甲沉默一瞬:\"......属下失职。\"
\"呵。\"韩乙轻嗤,\"大哥的'银鳞卫',也不过如此。\"
韩甲眼中杀意一闪,手已按上刀柄。
\"都闭嘴。\"韩起屈指敲了敲案几,目光转向一直静立的老将周严,\"你怎么看?\"
周严上前一步,花白胡须微微抖动:\"侯爷,老臣以为......此次军械库被毁,银鳞卫难辞其咎。\"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凶甲,\"按律,主官当负全责。\"
——这是要将凶甲与韩甲绑在一起问罪!
韩乙立刻接话:\"父亲,大哥统领银鳞卫多年,如今出了这等纰漏,若不严惩,只怕难以服众啊。\"
韩甲怒极反笑:\"二弟倒是关心军务。不知前日私调战船去接你那许州相好,又算不算'纰漏'?\"
\"你......!\"
\"好了。\"韩起突然抬手,止住二人争执。他缓缓起身,踱至凶甲面前,\"抬起头来。\"
银鳞面甲掀起,露出一张布满陈旧灼痕的脸——正是当年白鹭湾传闻中能驭百兽的\"鼍龙子\"。
\"本侯记得,六年前你说过......\"韩起指尖抚过凶甲脸上的伤疤,\"'鼍龙认主,至死不移'。\"
凶甲瞳孔微缩:\"属下......\"
\"现在,那鼍龙不仅没听从你的命令,还带着外人毁了本侯的军械库。\"韩起的声音轻柔得可怕,\"你说,该怎么罚?\"
厅内死寂。
突然,韩起转身,从案上抽出一道明黄圣旨,随手扔在韩甲脚下。
\"三日后,由凶甲护送你启程入京。\"
韩甲脸色骤变:\"父亲!\"
\"侯爷!\"周严假装急谏道,\"大公子统领银鳞卫,若离了寿州......\"
\"不是还有乙儿吗?\"韩起似笑非笑地看向次子,\"你既这般关心军务,银鳞卫就暂由你接管。如何?\"
韩乙大喜过望,正要谢恩,却听父亲继续道:
\"至于对凶甲的惩罚......\"韩起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,放在案上,\"服下'锁魂丹',亲自去把那两个家伙给我带回来。若再失手......\"
他轻轻拍了拍凶甲的肩膀:
\"你知道后果。\"
待众人退下后,韩起独自转进书房后的密室。烛火\"啪\"地自燃,照亮墙上悬挂的南疆百兽图。图中鼍龙眼部镶嵌着两颗血色宝石,在火光下妖异非常。
\"侯爷好手段。\"阴影中走出个披黑袍的老者,枯瘦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骨笛,\"一石三鸟。既送了质子,又敲打了银鳞卫,还...\"
\"还给了周家错觉。\"韩起冷笑,从暗格取出一卷竹简。简上赫然记载着韩乙近半年与许州刺史的密信往来。\"真当本侯不知道,他们想借许州兵架空我?\"
临江侯韩起一生娶过两位夫人。
原配林氏出身将门性情刚烈,曾作为女将随父兄征战西域,却在生下儿子韩甲后不久病逝。韩甲自幼习武,性情酷似其母,眉目间总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。他腰间常年配着一柄弯刀,刀法狠辣,是临江侯府年轻一辈中最善战之人。
继室周嬛,出身寿州豪族周氏,是临江侯府老将周严的亲妹。她容貌娇媚,手段却极狠,入府后不久便生下韩乙。韩乙生得俊秀,眉眼间尽是周家人的精明算计,自幼受母亲和舅舅周严的教导,擅权谋而轻武艺,在府中笼络了不少文官势力。
韩起对这两个儿子并无偏爱,他骨子里是个极度利己的人,只看重谁能给临江侯府带来更大的利益。此次圣旨要求各地封侯派质子上京,他心中早有盘算——无论谁去,只要不影响他的权柄,他都不在乎。
韩甲自然不愿去京城当质子,他苦心经营多年,才将银鳞卫牢牢握在手中,若离了寿州,只怕弟弟韩乙会趁机夺权。因此,他必须找出韩乙的纰漏,让父亲不得不派韩乙上京。
韩乙同样不甘示弱,他深知自己若去京城,便等于将临江侯府的继承权拱手让给大哥。因此,他必须在父亲面前证明韩甲无能,甚至……不惜让大哥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。
凶甲——韩甲最锋利的刀
韩甲年少时,曾听闻寿州西北方的白鹭湾有一奇人,能驭江中百兽,尤其擅长驱使鼍龙,人称\"鼍龙子\"。
他亲自带人用尽手段——威逼、利诱、甚至以命相搏,最终让这位异人归顺,并赐名\"凶甲\",并成为银鳞卫的首领。
凶甲面上戴着银鳞面甲,无人知晓其真容,只知他手段狠辣,对韩甲却极为忠诚。韩甲倚仗他掌控银鳞卫,在临江侯府内与韩乙分庭抗礼。
周严是临江侯府二十年的家将,祖孙三代皆在侯府当差,根基深厚。
他的妹妹周嬛嫁入侯府成为继室后,周家势力更是水涨船高。周严无论如何,都会站在自己的外甥韩乙这一边。
此次圣旨下达,他必然要在临江侯面前怂恿韩甲上京,甚至不惜暗中布局,让韩甲犯错。
若韩甲去了京城,临江侯府的兵权,自然就会落入韩乙手中。
而周家,也将彻底掌控临江侯府的未来。
韩起对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,却从不点破。
他不在乎谁去当质子,他只在乎——
谁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?
若韩甲留在寿州,银鳞卫依旧稳固,临江侯府的武力不会削弱。
若韩乙留在寿州,周家的势力会进一步渗透,但文官集团会更加稳固。
无论哪种结果,他都能掌控局面。
所以,他冷眼旁观,任由两个儿子互相算计。
甚至……
暗中推波助澜。
这场父子兄弟之间的权谋博弈,才刚刚开始。
老者发出夜枭般的笑声:\"那锁魂丹...\"
\"假的。\"韩起指尖碾碎一片竹简,\"凶甲服过真正的锁魂丹,在十年前。\"
韩甲一脚踹翻兵器架,弯刀在青石地上刮出刺耳声响:\"老东西这是要弃了我!\"
烛火剧烈摇晃,映照着他阴鸷的面容。凶甲沉默地立于阴影处,银鳞面甲折射出冰冷的光泽。
\"世子,\"凶甲的声音低沉沙哑,\"侯爷最厌恶的,是办事不力之人。\"
韩甲猛地转身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:\"你是说...\"
\"二公子最近与许州知州往来密切。\"凶甲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,\"这是今早截获的。\"
韩甲展开信笺,嘴角渐渐扬起狞笑。信中韩乙竟承诺以寿州三处盐场为代价,换取许州的支持。
\"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!\"韩甲将信纸揉成一团,\"父亲最恨的就是勾结外人。\"
\"不止如此。\"凶甲又取出一块染血的腰牌,\"前几日银鳞卫在码头截获一船私盐,押运的正是周严的家将。\"
韩甲放声大笑,笑声中充满狠厉:\"老周这是活腻了!私盐可是死罪!\"
\"但证据还不够。\"凶甲压低声音,\"需要让侯爷亲眼看见...\"
窗外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。韩甲眼神一厉,抓起弯刀就要掷出。凶甲却抬手制止,故意提高声调:
\"世子放心,属下这就去准备您入京的行装。\"
门外的脚步声匆匆远去。韩甲冷笑道:\"周家的狗耳朵倒是灵光。\"
凶甲从暗格取出一套银鳞卫的装束:\"明日午时,许州知州的使者会秘密入府。若他们'恰好'被侯爷撞见...\"
\"再'恰好'带着私盐交易的账本。\"韩甲接过话头,眼中闪着毒蛇般的光芒,\"记得在账本里夹一份韩乙的亲笔信。\"
凶甲微微颔首:\"属下这就去安排。不过...\"他顿了顿,\"需要有人引侯爷去东花厅。\"
韩甲把玩着腰牌,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:\"周嬛每月初五都要去东花厅赏花,父亲总会'偶遇'。\"
二人相视一笑,烛火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,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。
周嬛指尖金簪挑着灯花,暖黄光晕映着韩乙俊秀的侧脸:\"你父亲表面罚你大哥,实则是护着他。\"
\"母亲放心。\"韩乙把玩着银鳞令,\"儿子已命人在白鹭湾埋伏...\"
\"愚蠢!\"周嬛金簪猛地插进案几,\"你当真以为,侯爷不知道你与许州暗通款曲?\"
烛火\"啪\"地爆了个灯花,周嬛指尖的金簪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刻痕。暖黄光晕下,韩乙俊秀的面容蒙上一层阴翳,银鳞令在他指间翻转出冷冽的寒光。
\"母亲是说...\"韩乙声音发紧,\"父亲早已知晓许州之事?\"
\"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瞒得过他?\"周嬛冷笑,\"许州密信、私调战船、甚至暗中拉拢银鳞卫的人......侯爷不过是在等,看你们兄弟俩谁先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。\"
金簪突然刺入案几上的蜜饯,琥珀色的糖汁顺着簪尖缓缓滴落:\"你以为侯爷的书房暗格是摆设?那里面锁着的密报,比你知道的更多。\"
周严从屏风后转出,铠甲在烛光下泛着幽光。
\"二公子,现在收手还来得及。\"
\"收手?\"韩乙眼中闪过一丝阴狠,\"难道要坐等大哥把我送进京城当质子?\"
周嬛缓缓拔出金簪,簪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:\"不是收手,是换种方式。\"
周严笑着伸手拍了拍韩乙的肩膀,声音压得极低:\"乙儿,适才不过相试尔!现在收手只会坐实你的罪名。不如...\"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画了个圈套,\"让他们自投罗网。\"
\"舅舅的意思是?\"
\"凶甲不是奉命捉拿那四人吗?\"周严从怀中掏出一卷城防图,\"西门守卫皆是我二十年带出来的兵,且今夜子时换岗的都是周家子弟。\"他手指重重按在西门标记上,\"我们不妨...帮他们逃到不该逃的地方。\"
周嬛的金簪突然挑起灯芯,火苗\"嗤\"地窜高:\"比如...侯爷刚运到的霹雳车营地?\"
韩乙瞳孔骤缩。霹雳车是临江侯府秘制的攻城利器,若被毁,足以让负责城防的韩甲万死难辞其咎。
\"不行,太明显。\"周严摇头,指甲在图上划向另一处,\"让他们去寿州城的粮库。那里存着今年新收的麦子,若是被烧...\"
\"父亲会活剥了大哥的皮。\"韩乙露出毒蛇般的微笑,却又皱眉,\"但如何确保他们一定会去?\"
周嬛从妆奁底层取出一块青铜符牌,上面\"簪月\"二字清晰可见:\"那个叫向宁不是一直在找这个吗?\"她将符牌扔在城防图上,\"让我们的暗桩透个消息,就说...侯爷与阗国联络的密件就藏在地库暗格。\"
周严补充道:\"届时凶甲必定率银鳞卫全力围剿。等他们两败俱伤时...\"老将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攥紧,\"老夫亲自带城卫'平乱',将人犯押到侯爷面前。\"
\"妙计!\"韩乙猛地击掌,\"既能显我周家忠心,又能坐实大哥办事不力!但...\"他迟疑道,\"如何确保凶甲会中计?\"
周嬛的金簪突然指向窗外。夜雾中仿佛可见白鹭湾方向升起的磷火:\"因为我们会给那位'鼍龙子'...送份大礼。\"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,\"南疆'狂蛟散'。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