狄知逊来到唐俭府上,将自己在柳家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。
他没有漏下任何的细节,甚至还描述了柳叶在说某句话时的具体表情。
这是一个十分认真的人,认真到了骨子里。
唐俭和禄东赞听完之后面面相觑,他们也没想到,世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。
干了缺德事也就罢了,还睁着眼睛说瞎话,当着朝廷官员的面,把能够当做证据的赃物藏起来!
一时之间,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。
狄知逊对唐俭颇为客气,却没有丝毫那种下级面对上级时的拘谨。
“唐尚书若是还想查下去,本官自当配合,只不过柳叶身边有太子殿下和越王殿下作保,这场官司想要赢,堪称千难万难!”
唐俭冷哼一声说道:“必须打下去!”
“老夫就不信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,他柳叶空口白牙,还能颠倒是非不成!”
狄知逊摇了摇头,看向禄东赞,眼神颇为深邃。
“除了柳叶的事情之外,本官还有一个疑点,或者说此案还有一个疑点!”
“柳叶有一句话说的没错,他柳家虽然称不上是富可敌国,但也是长安城中数得上的富户,每日赚来的钱财就有无数,何必甘冒奇险去偷盗吐蕃人的财货?”
“这其中,或许有本官不知道的间隙!”
不知道为什么,被这个年轻人用审视的目光看着,向来老辣的禄东赞,竟然心里一突。
唐俭也没有隐瞒,当下将禄东赞扣押了柳家商队的事情,跟狄知逊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。
听完之后,狄知逊微微颔首。
“这就合理了,不管是出于怨恨,还是出于别的目的,总归是有个由头,柳家有作案的动机,就好查了!”
禄东赞冲着他拱了拱手。
“狄县令,那些财货乃是我家赞普送给唐皇陛下的礼物,被那柳叶偷走,乃是大不敬之罪,不过于公于私,我们都不想追究下去,只希望柳叶尽快归还那些财货!”
“不知你有几成的把握?”
狄知逊的面色一冷。
“既然他触犯了律法,就应该承担相应的代价,首先本官还不能确定,就是柳家干的,其次,本官不在乎那些财货究竟是不是送给我朝陛下的礼物,只在乎能否维护我大唐律法的公正!”
“你说不追究那就不追究了,难不成,我大唐的律法还比不上你吐蕃人的颜面?”
这番话一出口,禄东赞算是明白这个年轻人的性情了。
都说魏征是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,这个年轻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!
唐俭笑呵呵地打圆场。
“大家总归都是为了一个目的,那就是让罪犯伏法!”
“此事还要劳烦狄县令了!”
狄知逊冲着他拱了拱手,道:“唐公,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
唐俭带着他来到一处僻静之地。
“有什么话就说吧!”
狄知逊毫不掩饰的盯着唐俭的眼睛。
“唐公,你如此尽心尽力地帮助吐蕃人,是否从中获得了好处?”
唐俭表情一滞,随即怒道:“老夫像是喜爱贪污受贿之人吗?!”
狄知逊眯了眯眼睛,沉声说道:“唐公,本官虽然希望竭尽所能维护大唐律法的公平,但也知道,国与国之间的纠纷不能以简单的律法来衡量。”
“他吐蕃人不仁在前,柳叶不义在后,双方各有过失!”
“若是本官以大唐律法处置的柳叶,那个吐蕃人私自扣押柳家商队的罪孽又当如何处置?又当由谁来处置?”
最后半句话,狄知逊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说出来的。
唐俭的脸色变了变。
“此事自然要由鸿胪寺来与吐蕃交涉!”
狄知逊依旧毫不掩饰的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唐公当了多年的鸿胪寺卿,以你的见识,认为鸿胪寺的调解和交涉能起到几分作用?”
“这…”
一时之间,唐俭竟然哑口无言了。
不得不说,在朝廷的各个衙门之中,鸿胪寺一点都不强势。
这世上,权力才是最重要的!
而能够代表权力的,只有拳头!
可偏偏鸿胪寺就是一张嘴,红口白牙的,连咬人都做不到。
交涉和调解?
唐俭自己都知道根本没有任何作用!
狄知逊淡淡的说道:“本官心中有自己的坚持,但绝对不迂腐,柳叶自有律法来处置,可吐蕃人又当如何呢?”
“不瞒唐公说,本官的确会继续查下去,只不过在吐蕃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之前,绝对不会宣案!”
“此事不仅仅关系到柳家商队的安危,更关系到我大唐帝国的颜面,还请唐公不要只看个人的小节,而忽略了大义!”
说完,狄知逊拂袖而去。
唐俭张了张嘴,却没说出别的来。
...
其实唐俭自己都有些懊悔,当初答应禄东赞给他出气的时候,实在是太冲动了!
否则的话,也不会在柳家门口颜面尽失,更不会被一个比他小了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,用一种近乎于训斥的口气说话!
可惜木已成舟,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,想回头都难了。
除非,让他直接把禄东赞一行人赶出去...
他的脸皮,铁定做不出这种事情来。
夜深了,整个唐府一片安宁。
白天的疲惫,让唐俭早就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。
突然!
一道惊呼,让唐俭猛然惊醒,随即快速披上外衣跑出去。
“走水啦!”
“走水啦!”
唐家的下人乱作一团,纷纷取来水桶,从储水的大缸里舀水,然后发了疯一般的赶向柴房!
这年头房子一般都是木质结构的,失火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!
有可能一点点的火星子,就烧毁一大片建筑!
这件事情不是没有先例,前隋末年,那时候还叫大兴城的长安城里,兴化坊的一处宅邸失火,愣是烧了大半个坊市才熄灭!
吐蕃人也纷纷跑出来,加入救火的行列之中。
唐俭仔细查看了一下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只是柴房失火而已,是个简单搭起来的大窝棚,离这最近的屋子也有一丈多远,应当不会牵连其他的屋子。
很快,火势被扑灭了。
唐俭看了一眼满脸乌漆抹黑的下人们,刚要开口,又听见有人喊道:“老爷,柴房里烧出来个东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