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句我来做什么。”
再见面时,他们既不是在灯火辉煌的长沙大酒店,也不是气派的张家府邸。而是在张启山的办公室。
此时的张启山虽然还保留了一部分在长沙的话语权,但对长沙城的掌控已经没那么强悍。他手底下原本的那些士兵大多被遣返原籍,一部分则打散留在了新部队。
张启山抬头看着张海桐,他现在的气质更加内敛。没有军阀时期的锋芒。如果说那个时候像长着尖刺的刀锋,那么现在则是深不见底的深海。
“我现在管不住你了。”张启山原本在本子上写东西,握着钢笔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笔身。“现在的城名义上已经不是某个人的城了,你想来就来,我管不了。”
不等张海桐回话,张启山继续说:“你那边怎么样?日子不好过吧。”
张海桐没说好还是不好,折中了一下,说:“还行。”
这两个字佐证了张启山对张家的猜测,恐怕经过战争的洗礼,张家的底蕴确实不够了。不然他们的族长怎么会主动放弃家族的秘密,来投奔九门呢?
即便九门目前泥菩萨过江,但张家恐怕泥菩萨都不如。
张启山点点头,这场对话的目的达到,他便不再多言。“新人新气象,现在的长沙城也很好。你既然来了,就去看看吧。”
“我猜你来找我,只是为了过明路。”
张海桐进城先找他,确实是为了过明路。以免后续再去找齐铁嘴的时候生出太多麻烦事。
如今的张启山不比民国时期的样子,那个时候的他太自信,认为张海桐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反齐铁嘴,也无法瞒天过海。
今时不同往日,张海桐竟然也要考虑考虑张启山的“自尊心”了。
临行前,他道:“代我向副官问好。”
张启山写字的手一顿,很快又恢复如初。
……
齐铁嘴年岁渐长,不像从前那样勤勉。一到雨天,他就不出门了。听见敲门声时,原本坐在廊下听雨的齐羽转头看向坐在黑沉沉堂屋中的父亲。
齐铁嘴点头,齐羽立刻起身去开门。
门外是一个举着桐油伞的年轻人。齐羽见他垂眼看自己,便问: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你父亲的朋友。”张海桐笑了笑,面无表情的脸瞬间生动起来,仿佛一位寻常长辈。
此时的齐羽还很小,站在张海桐身前就是个小豆丁。看他的时候还得仰起脸,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下去。
这张还很幼态的脸上已经显露出几分不同,与画中有些相似。
张海桐有些惊讶。
事实上,为了保证齐羽能和那张脸像,张海桐想了很多办法。他也想过齐羽会有点像,但那种像恐怕只在于脸型上。
真正见到,他才发现齐羽天然就有点像。
怎么的?终极批发式大众脸?
齐铁嘴不知何时走到门边。他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,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年轻。
“你来了?”他察觉到张海桐的视线,立刻拉开了齐羽,让他自己去后面。等人一走,路就让开了。齐铁嘴让张海桐进来。“我一直记得之前的话。他已经走了很久,我以为你要爽约了。”
两人并肩往堂屋走,张海桐道:“我只有死了才不会来。”
同样的屋子,同样的桌子,同样的雨天。甚至张海桐依然顶着一张与从前别无二致的脸。
“你这次来又想做什么?”齐铁嘴将烧在炉子上的壶提到桌上,如同从前一样给张海桐泡茶。
水汽氤氲间,模糊了两人面容。沉默间,张海桐拿出一幅画。
这明显是一幅临摹画,能看出来为了顺应原画的笔触,画手在临摹的过程中刻意歪曲自己原本的绘画习惯,显得线条有些僵硬。
画手功底很好,人物五官很立体。齐铁嘴确实从中看出些许相似。
俗话说三岁看老。不仅仅指人的脾性,也指人的长相。
齐铁嘴的表情瞬间凝重。他抬头看张海桐,沉声问:“我所预期的方向,要靠我儿子?”
张海桐收起画卷,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帘子。
齐铁嘴的住处就是自己的铺子。前面做生意,后面用作日常起居。张海桐进来的门处在一条僻静短巷,正是可以直接到齐铁嘴日常起居的后院的门。
从那里进来,再到此处,要走很久。
这地方小,但建筑十分曲折。或许那小孩看似去了更里面的房间,其实正在帘子后面听大人讲话。
“仅仅你儿子一个人,恐怕远远不够。但我的计划,至少能保证你儿子活下来。”
“齐家人丁稀薄,但你这一辈还能有子息实属不易。你大概也察觉到长沙城的变故。”
“人人都说你长沙第一算。八爷,趋吉避凶你最在行,何以如此震惊。”
张海桐的嘴张张合合,像是一个巫师在念令人惶惑的咒语。
齐铁嘴一辈子算命,为了生存,左右逢源他在行,趋吉避凶他更在行。如张海桐所说,他确实洞悉长沙城中盗墓贼之间的风云涌动。
人人都说和美国佬做上了生意,所有人都猜想三藩遍地黄金的美好。不过短短百年,曾经西方的马可波罗幻想遥远东方黄金铺地。如今翻了个个,实在令人啼笑皆非。
当一个事物人人都说好时,那可能离崩盘的时候就不远了。倒斗这一行也不例外。
齐铁嘴吃过外国佬的苦,对外国佬的鬼话那是一句也不信。
吴老狗这人交朋友从来不拘,他的朋友连物种都不一定和他一样。老五与裘德考颇有交情,齐铁嘴没抓到这老外的把柄,只能隐晦的提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。
如今九门手底下那么多土夫子将身家压给裘德考,齐铁嘴就有种要完蛋的感觉。
这种完蛋不仅限于分赃失败,还在于更深的层次。
比如,九门可能要完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