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二十年后,你还站在我这边。那么一切都会按照你预期的发展。”
齐铁嘴那时候没想清楚张海桐为什么会这样说。直到他的孩子渐渐长大,张海桐再次登门。
仍旧是下雨天。
一场秋雨一场寒,长沙城天气渐凉。
整座城分外压抑。这种压抑与日本人带来的威胁不同,如果说那是撕心裂肺的愤怒与痛苦,那么现在便像暴风雨即将来临的黑沉天空。
每个人都行色匆匆,沉默不语。像一场盛大的哀悼。
张起灵离开长沙城后,九门似乎陷入了鬼打墙。是否继续流血拼命和红方对战,成了张启山烦恼的事。
这不仅关乎他个人命运,也关乎九门的命运。他在这片土地生活太久,南京政权败局已定,奔逃去台湾不是张启山想要的结局。
无论如何,他确实为这片土地流过血。结局不言而喻,解放前夕,张启山毅然选择了红方。
1949年10月,他得以登上天安门。彼时二月红随行一同前往北京,那是他和丫头最后一次出远门。
没有人知道二月红与张启山在开国大典开始前讲了什么,至少能肯定的是,张启山仍旧保留了在长沙城的话语权。
从北京回到长沙后,丫头的身体每况愈下。二月红再次闭门不出,一切又好像回到最初。
……
新世界来临后,一部分外国佬在中国的日子举步维艰。裘德考就是其中之一。他不得不想办法回到美国,之前在那里他还可以另谋出路。
他曾经与日本人深交,是看中这些人身上的价值。在当时的中国,有日本人做保确实事半功倍。
而现在的中国百废待兴,想要在这片土地上得到财富,又要依仗中国人。
裘德考很快转变思路,与长沙城依附九门的部分土夫子深交。回美国前夕,凭借这些交情用低廉的价格在土夫子的手上买到许多珍贵的古董。
他本来就不打算回来,这笔交易就是为了骗最后一手。裘德考阴人很有一手,为了防止这群土夫子发现被骗后闹出动静,他将土夫子的事捅到了上面。
张启山还没在新政权下站稳,裘德考这一手对于九门而言无疑是极大的打击。
压力越来越大,张启山自己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。走私文物、私掘古墓,在如今的社会环境枪毙八百回都不够。
就算能拖,又能拖到几时?
张副官敲门进去时,张启山正坐在办公桌后,望着一整面墙的书架出神。这个架子后面有一间密室。
鬼玺还摆在密室之中。这间密室存放的东西不多,鬼玺是里面最要紧的东西。
此时的张副官早已换掉原来的军装——在新政权的世界里,没有军阀生存的位置。有些东西该放弃就放弃了。
他还是那么年轻,穿上中山装也很有风采。
而张启山已经明显感觉自己老了。
人的衰老总在不经意间。或许是裘德考这件事让他一夜之间心力渐失,又或许是在政权更替时他就慢慢失去了心气。
无论如何,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年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久。
他的目光落在张副官身上,良久才问:“你今年多少岁了?”
张副官手里拿着一叠文件,听见这话,他竟然还想了一下。最后说:“和佛爷您差不多。”
张启山点点头。
他身上灰色的中山服又黯淡了一些。
“真年轻啊。”他说。张启山不由自主想起他的妻子,那个名叫尹新月的女人。她年轻的时候神采飞扬,实在耀眼夺目。因为没有生育,她似乎比同等阶级的女人老的更慢。
然而皱纹还是不可避免的爬上她的眼角。
尹新月非常坦然。她甚至在青春不再后,将自己在北平的产业托付给亲信,来到长沙陪着张启山。
毕竟人活一天少一天,常在一处也算宽慰。
张启山长久的沉默让张副官琢磨不透。他当然不相信张启山会害他,谁都可能害自己,唯独张启山不会。就像那些亲兵。大家风风雨雨这么多年,要命的时候都过来了,还差现在这一次吗?
因此张副官并不恐惧,他只是担忧。
原本的兄弟里,也有两个和自己一样不会变老的。那两人已经被佛爷安排去别处。
那我呢?我也要走了吗?
张副官有些茫然。他人生中大部分时间,都在张启山身边做事。如果离开了,又能去哪里?
沉默终于由副官打破。他低声喊:“佛爷?”
张启山哼笑一声。“明面上还会这样叫我的,也只有长沙的弟兄们了。时势不同啊。”
张副官不语。
张启山又问:“你和我去过北京,你觉得北京怎么样?”
张副官想了想,还是如实回答:“与印象里差别不大,但又很大。以后或许差距还会更大。”
“那就去北京吧。”张启山站起来,拍了拍张副官的肩膀。“新月近几年也不爱操心生意上的事。她家里人做的好,却总在政界差了点意思。你去,他们的生意会很好的。”
张副官跟在张启山身边这么多年,众多副官里只有他和佛爷之间的关系最密切。耳濡目染之下,思维方式也比较相近。
副官立刻想到了张启山的意图。
他是让自己去北京探路。佛爷已经想好怎么解决裘德考留下的烂摊子了吗?如果他收拾了那些人,绝对会上调入京。这是交易,也是另一张投名状。
自己先去,分明是一个信号。也能试试北京那潭水的深浅。
如果张启山不动手,九门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。自己人来,好歹还能保留一些人。
就像霍仙姑,为了霍家能够延续,她的婚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。
张副官脑子里闪过九门众人的脸,不由得心生悲凉。
思绪转了好几圈,现实里张副官只是很快的回了一句:“好,佛爷让我去我就去。”
张启山没有任何回应,他只是接过副官手里的文件,随意询问是否有要特别交代的事务。得知没有后,副官便离开房间。
关上门前,副官还是深深看了一眼张启山。而后门缝越来越窄,伏案工作的长官与他的副手终于分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