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宴的最后一丝余温也被夜风吹散,凤仪宫的路上,只剩下皇后仪仗沉默的影子。
“母后!”
那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。
皇后停下脚步,不必回头,她也知道是谁。
除了他,没人敢在这深夜,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呼唤她。
李承越快步上前,动作流畅地挽住她的胳膊,身体的重量微微靠过去,这是一种全然的信任,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。
他脸上带着少年人讨好的笑,声音却压得很低:
“母后,今夜守岁,儿臣想和您说说话。”
皇后侧过头,看着儿子那张在宫灯下显得有些模糊的脸。
她知道,今晚宫宴上发生的一切,他都看在眼里,也做在了明处。
这声“母后”,既是撒娇,也是寻求庇护;既是依赖,也是战后汇报。
她心中微叹,面上却绽开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笑容,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,指尖带着安抚的暖意:
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
她轻声说。
“嗯,回家。”
李承越应道。
母子二人相携而行,背影紧密无间。
在这座名为“皇宫”的巨大牢笼里,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港湾和归宿。
凤仪宫内,宫灯如豆,将一室晕染得温暖而静谧。
紫檀木桌上,几碟精致的糕点旁是晶莹的瓜果,一壶新沏的香茗正袅袅地升腾着热气,与坛中佳酿的醇香交织在一起。
李承越卸下了在外的所有锋芒,像一只倦鸟归巢,将头枕在皇后的腿上,半阖着眼,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。
皇后垂眸,指尖温柔地拂开他垂落额前的碎发,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。
她低声浅笑,声音里满是宠溺:
“你这孩子,除夕一过,便要十四岁了,怎的还跟儿时一般,爱撒娇。”
李承越闻言,非但没有不好意思,反而将脸颊在皇后的凤袍上蹭了蹭,然后仰起脸,那双在宫宴上深邃如潭的眼眸,此刻清澈得像一汪春水,映着灯火,绽放出毫无阴霾的笑容。
“母后……”
他拖长了语调,带着几分狡黠:
“过了年,还有大半年,我才能算十四岁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软糯下来,理直气壮地补充道:
“再说了,在母后面前,儿臣不管多大,不都还是个宝宝嘛?”
皇后被他逗得忍俊不禁,胸口的凤冠都跟着微微颤动。
她点着他的鼻尖,笑意盈盈:
“是是是!……你是母后怀里,一个长不大的宝宝。”
窗外是深沉的夜,室内是融融的暖。
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,只剩下母子间低低的笑语和心照不宣的依恋。
殿内一时安静,只余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。
皇后原本含笑的目光,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,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,幽幽一叹:
“哎!……自从明儿被册为太子,这心里啊,就越来越装不下我们这些亲人了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,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。
“如今每日除了晨昏定省,再也听不到他多跟母后说一句贴心话了。”
李承越没有立刻说话,他只是将皇后的手握在自己掌心,用体温传递着暖意。
等她情绪稍稍平复,才仰起头,露出一个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。
“母后……”
他的声音清朗而温暖:
“太子哥哥是未来的君王,他效仿父皇宵衣旰食,正是他身为储君的责任与担当啊。”
他顿了顿,故意凑近了些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带着几分得意说道:
“不过……太子哥哥忘了的,儿臣都替他记着呢。”
“好在,母后还有我。”
皇后脸上的幽怨瞬间被这句俏皮话冲散,她失笑,点了点他的额头,眼中的水汽化作了宠溺的笑意:
“就你嘴甜!”
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,感慨道:
“是啊,母后何其有幸,能有你这么一个贴心的宝贝。”
那一抹因长子而起的失落,终于被小儿子的温暖彻底填补。
大年初一,天光乍破,京城里便已满是硫磺与烟火混合的新年气息。
雷震天怀里抱着一个,几乎比他肩膀还宽的大箩筐,里面满满当当全是红彤彤的爆竹,像一团移动的火焰,大步流星地往皇宫里闯。
正巧一队御林军巡逻过来,他连步子都未停,直接冲着领队的军官扬了扬下巴:
“喂!哥们儿,知道晨王殿下在哪儿不?”
那军官先是一愣,随即目光落在他那箩筐“军火”上。
军官认得他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,又想起昨晚宫宴上的事,立刻恭敬答道:
“雷侍郎,晨王殿下昨夜陪皇后娘娘守岁,此刻正在凤仪宫陪娘娘用早膳呢。”
“得嘞!”
雷震天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大白牙,抱着箩筐绕过御林军,直奔凤仪宫而去。
人还未到,声已先至:
“晨王殿下!我来给你送爆竹啦!”
声音洪亮,带着一股子军营里练出来的穿透力,惊得凤仪宫门口的宫女都缩了缩脖子。
殿内,李承越正与皇后用膳,听到这声大喊,他先是一愣,随即无奈地笑了。
他放下碗筷,朝皇后投去一个告歉的眼神。
皇后眼中满是笑意,轻轻颔首:
“去吧,别让他把我的凤仪宫给拆了。”
李承越笑着起身,快步迎了出去,心中知道,这个热闹的新年,才算真正开始。
御花园的冬日景致,带着几分萧瑟之美。
假山之下,两个身影蹲得极低,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。
李承越的朱红锦袍在灰败的景致中格外醒目,而雷震天的深灰衣袍则让他完美地隐匿于阴影中。
两人捣鼓了片刻,忽然像受惊的兔子般同时弹起,默契地奔向不远处的箩筐。
他们背对“作案现场”,竖起耳朵。
片刻的死寂后,一声沉闷的巨响从背后传来,脚下的大地都似乎微微一颤。
烟尘散去,一个焦黑的小坑赫然出现。
李承越缓缓转身,他先是掸了掸锦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,然后才慢悠悠地走到坑边,蹲下身,用一根树枝戳了戳。
他抬头看向一脸期待的雷震天,故作惊讶道:
“雷兄,你管这个叫爆竹?”
“这威力,足以让一头壮牛躺下了。”
雷震天被他逗乐了,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白牙:
“殿下,这还是我特意挑的‘小玩意儿’。”
“在宫里不敢放得太野。”
他蹲下来,与李承越并肩,指着小坑,眼中是纯粹的技术炫耀。
“若是在军中演武场,我能做个大的,保证炸出的坑能让您躺进去。”
李承越失笑,摇了摇头:
“你真是……‘雷震天’,这个名字取得再贴切不过。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这些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。”
“那是自然!”
雷震天立刻挺直了腰板,声音里满是骄傲。
“殿下,这都是我跟着烟花匠人们,学着自己做的。”
“那些烟花铺的东西,好看是好看,中看不中用。”
“我这要是用到战场上……”
他做了个投掷的动作。
“就是最好的攻坚利器!”
李承越的眼中,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与惊叹:
“好一个攻坚利器!”
“震天哥哥,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。”
他站起身,拍了拍雷震天的肩膀,语气却变得意味深长。
“若有朝一日,边关告急,我希望第一个看到这‘利器’的,是我们的敌人。”
雷震天重重地点头:
“殿下放心!”
两人正笑得畅快,一队闻声赶来的御林军已在不远处。
领队的军官看着这满地狼藉和两个笑得没心没肺的“罪魁祸首”,无奈地摇了摇头,心道:
是晨王殿下和雷侍郎。
随即,他一挥手,带着弟兄们悄无声息地绕开了,仿佛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听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