宴席上的丝竹声,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。
李承珩缓缓起身,步履从容地穿过桌案,来到李承辉面前。
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伸手,轻轻握住了李承辉持杯的手腕。
那看似温和的触碰,却让李承辉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。
“五哥……”
李承珩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情人间的耳语,内容却冰冷如霜。
“父皇的龙目,可一直看着我们呢。”
他微微侧首,目光越过李承辉,落在始终沉默的李承越身上,语调一转,带上几分暖意:
“九弟乃天盛祥瑞,父皇心尖上的人,不是我们能随意置喙的。”
李承辉的脊背渗出一层薄汗。
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御座,果不其然,撞上了皇帝李景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。
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温度,只有山雨欲来的威压。
李承辉心胆俱裂,脸上立刻堆起一个讨好的笑,朝李承越高高举起酒杯:
“九弟,瞧我这张臭嘴!”
“喝多了胡说八道,你千万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这杯算我给你赔罪,我干了,你随意!”
话音未落,他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动作急切得像是在吞咽救命的水。
李承珩这才满意地松开手,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,也举杯道:
“五哥就是这个脾气,刀子嘴豆腐心,九弟海涵。”
“我们兄弟,除了几位在京的,其余都在天南地北,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。”
“今日难得聚首,是该珍惜这份缘分,多些喜乐,少些猜忌才是。”
他目光温润地扫过,在场的每一位皇兄。
“来,诸位皇兄,共饮此杯,莫负今宵。”
气氛重新热络起来,皇子们纷纷举杯。
李承越始终没有动,直到众人饮尽,他才慢悠悠地拎起手边的酒坛,灌了一大口。
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滑落,他却毫不在意,只是用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眼睛看着李承珩,笑意盎然地开口:
“八哥说的是。”
“难得一聚,是该……不醉不休。”
李承辉与李承珩归座,那边的风波看似平息。
这边,李承越却有了新的动作。
他将空酒坛随手置于地上,那动作随意得仿佛在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玩物。
随即,他起身,拿起桌上满盛的酒坛,揭开泥封,酒香四溢。
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位皇兄,而是步履沉稳地,走到了鄂国公电惊蛰、胡国公风长信、卢国公雷破山,三人的席间。
在满朝文武惊异的注视下,这位备受荣宠的祥瑞皇子,对着三位被冷落多年的国公,敛衽一揖,身形端正,礼数周全。
三位久经沙场的老将,何曾受过此等礼遇,几乎是本能地起身,惶恐地回礼。
李承越抬起头,眼中没有半分皇子的骄矜,只有纯粹的敬意与暖意:
“三位叔伯,晚辈是听着你们的赫赫战功长大的。”
“父皇常言,我天盛的江山,一半是你们用血汗打下来的。”
“这份恩情,李承越铭记于心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愈发沉恳:
“父皇还说,当年万军阵前,是你们舍命相救,才有了今日的天盛。”
“这份救命之恩,不仅是父皇,也是我们整个李氏皇族,永世不敢忘。”
说罢,他举起酒坛,目光灼灼:
“晚辈敬三位叔伯一杯,请满饮此杯!”
言毕,他仰头,酒液如瀑,一饮而尽,豪迈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真诚。
三位国公眼眶泛红,激动地饮尽杯中酒。
性如烈火的雷破山第一个开口,声如洪钟:
“殿下言重了!”
“那些都是陈年旧事,没想到您还记着!”
电惊蛰这个粗人,更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:
“殿下……您……谢谢您还记得我们这些老骨头!”
唯有风长信,他先是看了一眼龙椅上不动声色的皇帝,再目光复杂地落在李承越身上,长叹一声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:
“殿下,您可知,就因‘不祥’二字,我三家被孤立了多少年?”
“除了陛下,满朝文武,无人敢与我们多说一句话。”
“您今日此举,于我三家而言,无异于雪中送炭。”
他看向自己的儿子风明清,和雷破山的儿子雷震天。
“孩子们能有机会为国效力,更是全仗殿下。”
“此番恩情,我们三家,没齿难忘!”
李承越微微一笑,那笑容仿佛能驱散笼罩在三人心头多年的阴霾。
“叔伯言重了。”
“我父皇不信,我自然也不信。”
“所谓‘不祥’,不过是流言罢了。”
“我不过是说了些该说的话,做了些该做的事。”
他目光扫过三人,语气变得温和而坚定:
“往事已矣,还望三位叔伯释怀,天盛的未来,还需要你们。”
“多谢殿下开解!”
三人齐齐躬身,这一次的礼,是心悦诚服。
李承越含笑颔首,示意他们落座,自己则转身,将一个无形的、名为“人心”的筹码,稳稳地收回了囊中。
席间,唯有太子李承明的笑意未变分毫。
他含笑看着李承越在那边大放异彩,仿佛一个欣赏晚辈表演的宽厚兄长。
然而,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,指节已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他手中的白玉酒杯,冰冷得像一块寒铁,杯壁上凝出的水珠,仿佛是他心底渗出的冷汗。
*好一招“无本万利”。*
他在心里冷笑。
*我费尽心机,在父皇面前斡旋,才为风、雷两家子弟争来一个前程。*
*到头来,他们感恩戴德的,却是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老九。*
他看着那三位老将激动得满面通红,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。
*一群老糊涂!他李承越不过是顺水推舟,说了几句漂亮话,真正为他们铺路的人是我!他们却看不见。*
*是我慢了一步。*
这个念头如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。
他本该亲自去敬那杯酒,将这份人情牢牢抓在自己手里。
可他顾及储君之尊,不愿做得如此直白,却没想到,李承越毫无顾忌,用最直接的方式,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果实。
*李承越……你很好。*
他缓缓举起酒杯,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。
酒液入喉,非但没有暖意,反而让那股寒意直冲心底。
他放下酒杯,目光再次投向李承越时,那笑意依旧温和,眼底深处,却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