尖削的拱券刺破血色苍穹,森白骨肋自穹顶辐射而下——外神的尸骸。
彩窗映着红月,将诡谲光影泼洒在耳族圣堂的地砖上——那上面雕刻的并非圣徒,而是无数魔族在污染中扭曲哀嚎的图景。
“啧,每次来都瘆得慌。”魅君嘟囔着收拢羽翼,他笨拙地调整抱孩子的姿势,试图用羽翼为苏无罔遮挡圣堂弥漫的威压。
古铜色胸肌上,苏无罔晕奶要被捂死了。
从来没有见过的建筑风格,尖拱券、肋拱、束柱、飞扶壁、尖塔、塔楼、花格窗、彩色玻璃、括雕塑。
修仙界完全无法想象的风格在眼前上演着。
怀中的幼崽正蜷成小小一团,雪色长发被揉得乱糟糟的,发间魔族们赠送的宝石发卡叮咚作响:“大君……我能自己走吗?”
怯生生的,声音又软。好可爱,魅君使劲揉了揉那手感很好的头发,“你身体现在有不舒服吗?”
与外神污染共生是很痛的,这小孩到现在都很乖,估计一直在忍着。
苏无罔摇头,然后被弹了额头。
“不舒服是要说出来了的,天塌下来有大君们。”
苏无罔眉毛唇角下压,他表情转为无语,为什么被抱得更紧了。
……
魅君推开大殿门,正撞见一束金辉刺破殿中假人。
将军玄铁重甲未着身,素白中衣被汗水浸透,紧贴着虬结的背肌,露出满布黑色的咒印。
那杆丈二长戟在他掌中化作银龙,将那假人直接撵为灰烬。
变了男身的魅君见怪不怪,将军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,将军的戟风扫落他鬓边一缕发。
“不训练,下次还是打不过昆仑的女剑修,剑伤还没好吧。”
魅君指尖抚过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疤痕,天道真是想得美,人族气运岂是这么好摧毁的。
“哎呀,将军,我可没偷懒。”魅君跺脚,“我也很急着复活魔神嘛~那镇妖塔弄不下来,不能怪我一个人。”
罪魁祸首苏无罔:……
他还是抱着魅君接着嘤嘤嘤吧。
感觉到怀里抓紧的小手,魅君知道小幼崽是紧张了,但污染这么严重就是得处理啊。
三瞳看得他都掉理智了,总感觉身体里会有什么东西会拔出来的分裂感。
“快睁开眼让将军看看,不要害怕。”
魅君用哄骗的语气说着,拇指却不容抗拒地按上孩子眼皮,若这孩子再不肯主动展示,她就只能强行了。
将军静立原地,长戟斜指地面,他凝视着眼前这个看似稚嫩的幼崽,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
“退下。”
“啊?”魅君刚退出三步,又迟疑地回头:“将军,这孩子……”
遵从命令,魅君行礼退出大殿。
待魅君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,他手中长戟突然一振,戟尖精准地抵在白发萝莉咽喉前三寸。
“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魔神的命格?”将军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这张脸,当真是你的本来面目?”
幼崽额前的碎发被吹开,露出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眸。
“外神最擅幻化皮相。”将军的戟尖又逼近半分,“或魅惑,或威慑,皆是操纵人心的把戏。”
他说这话时,目光扫过少年方才被魅君抱过的地方,话中讥诮不言自明。
少年忽然低笑出声,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熟稔。
他抬手轻触戟刃,指尖在寒铁上叩出清越的声响:“果然瞒不过将军。”
抬起的面容在红月下格外清晰,“但这确实是我的脸——昆仑苏简言与炼情宗李媛媛之子,苏无罔。”
长戟纹丝不动,将军等着苏无罔进一步解释。
“至于这命格……”少年唇角勾起苦涩的弧度,“是白姨从魔神那里偷来的。”
将军收戟而立,目光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“人类”,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,覆在苏无罔身上。
“我不会对幼童出手。”将军的声音低沉而坚决,长戟斜指地面,显然不打算主动进攻。
苏无罔嗤笑一声,指尖一挑,古琴悬空浮起:“如你所见,我被某个老不羞的言灵咒锁住了真身。”
他手指一拨,琴弦震颤,音波如刃,“但打架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琴音骤急,悬丝如瀑,刹那间炸开漫天银光,每一根丝线都裹挟着凌厉的杀意,直逼将军而去。
将军眉峰微蹙,长戟一旋,劲风横扫,将袭来的琴丝尽数荡开。
他的动作并不急躁,甚至带着几分游刃有余的从容,戟锋所过之处,音刃纷纷崩碎。
“我说了,我不打孩子。”他淡淡道。
“我不是孩子!”苏无罔指节一扣,琴音陡然拔高,震得四周瓦砾簌簌而落,“我活了两百多年!”
将军身形未动,长戟一横,挡下又一波攻势,眼底却浮现一丝无奈:“两百岁,在魔族,仍是幼崽。”
他抬手,在苏无罔攻来的瞬间,轻轻按住了他的发顶。
苏无罔:……?
下一瞬,琴音暴起,悬丝狂舞,如银蛇乱窜,整座庭院被绞得碎石飞溅。
将军的长戟始终稳稳挡在身前,既不退避,也不反击,只是将苏无罔的所有攻击一一化解。
苏无罔咬牙,琴弦嗡鸣,却终究破不开他的防御,连一场像样的厮杀都求而不得。
逗小孩啊!
烦!
“为什么不和我好好说话,你没动用外神的力量,不就是还有得聊吗?”将军将悬丝压在戟下。
“你会配合我吗?”苏无罔在笑,“白姨和你应该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吧,我能带走她吗?将军。”
“你我都知道,紫极已经合道了。”
“复活?还是再造一个新神?”
苏无罔的身影在摇晃,周围的环境存在一种奇异割裂感,将军眨眼有种轻微的眩晕感。
“恐惧……你为什么会有祂的权能。”
整个世界在倾斜。
不是幻术,不是障眼法。
将军真切地感觉到骨髓深处泛起的寒意,那是生灵面对天敌时最原始的颤栗。
悬丝突然变得重若千钧,长戟竟被压得下沉三寸。
“人仙拙藏的仙墓里……”苏无罔的声音忽远忽近,带着空洞的回响,“我有一个计划,不知道将军愿意配合否。”
苏无罔缓缓抬起手,一柄斑驳的锈剑自虚空浮现,剑身黯淡无光,却隐隐透着一股沉寂的威压。
那是曾经属于神明紫极的兵刃,如今自晦于尘世,却仍择主而栖。
“它吸引了我去魔渊,”苏无罔轻抚剑身,“我如今都不知道,它认可我什么。”
话音未落,剑锋已毫不犹豫地刺入胸口!
“你——!”将军猛地踏前一步,却已来不及阻止。
血肉撕裂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锈剑刺穿神格的刹那,无数荧蓝色的光点从伤口迸溅而出,像是一场逆流的星雨。
剑身上的斑驳锈迹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,贪婪地吞噬着流淌而出的破碎的神格,它们在空气中悬浮,折射出万千细碎的光影。
苏无罔的背后巨大的树影拔地而起,枝干虬结如骨,叶片荧荧如眼,树冠之上,无数幽紫色的光点浮动,腥红的眼睛骤然苏醒。
【在此。】孩童清稚的嗓音此刻带着神谕般的回响,【我与旧日魔神紫极立誓——】
【我将逆转天道诞生后的一切不幸。】
【外神皆诛,子民皆佑。】
【六界重归,无弃子。】
话音落下,倒涌而上的鲜血骤然凝固,锈剑的剑身寸寸剥落,露出内里璀璨的青铜古纹——它在认主,真正地、完全地认主。
将军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。
不是屈服,不是跪拜,而是某种近乎本能的震撼——他守了魔族数千年,坚守了这么多年,敢以神格为祭……
一滴温热的血从苏无罔腕间坠落,将军下意识伸手接住。
血珠在他掌心滚动,映出苏无罔无悲无喜的脸。
“与我赌上这一局吧,将军。”白发幼童仰头看着他,眼底是历经百年的执念,“最坏最坏的结果……”
他轻轻一笑,像是嘲讽,又像是悲悯。
“就算天道赢了,魔族也能活得更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