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锦不敢说自己有钱,“这小县城的房租不贵,我今年涨了一点工资,刚好够租这套房。”
顿了顿,她又说:“你先去洗个澡,我给你买了一套衣服在你的房间里。”
这套衣服是她在江州就买好的了,刚才她闻到了杜文才身上一股馊臭的味道。
“哦,哦。”杜文才接连应了两声。
杜文才洗澡的时候,杜锦就在厨房做饭。
杜文才洗了澡出来后半个多小时,杜锦的饭也做好了。
就父女两人吃,杜锦做了三菜一汤。
从杜锦记事起,父女俩坐在一起吃饭的日子屈指可数。
两人面对面坐在小餐桌前,都有些陌生。
杜锦给杜文才盛了一碗鸡汤,“先喝碗汤。”
杜锦自己也盛了一碗喝着。
父女俩也没什么话题,各自吃着饭。
杜文才局促的看了杜锦几眼,主动找话题聊,“小锦,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?”
杜锦语气平静,“就那样。”
杜文才:“···”
气氛再次陷入沉静。
在别人家,家人几年不见面,肯定是互相问对方的情况,说的停不下来。
可在两人的家里······杜锦不想问,不问也猜得到杜文才这几年的情况。
只要能赌,吃不吃睡不睡都无所谓,饥一顿饱一顿也行,睡公园、睡路边都可以。
实在没钱活不下去了,又去工地上打几天的零工挣点钱,然后再次把钱输出去。
至于她自己的情况,她懒得跟杜文才讲。
这些年,她早已习惯把所有的辛酸、委屈、孤单一个人消化。
快要吃饱饭时,杜锦终于开口说话,“吃完饭,我们去看看爷爷奶奶。”
“哦。”
吃完饭,杜锦收拾好一切。
出门的时候,她拎起垃圾,顺便把杜文才换下的那身衣服也装进袋子里,一同扔进了外面的垃圾桶。
两人没交通工具,一前一后的走在县城的街道上,距离一直保持在两米左右。
幸好县城不算大,杜锦先找了一家店,给杜文才配了门锁钥匙,又找了一家花店买了两束菊花。
墓园距离县城有十多公里,杜锦打了一辆滴滴,坐车来到墓园。
墓碑上,爷爷奶奶的照片有些模糊了,杜锦的记忆却分外清晰。
从她懂事起,她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,她为什么要来这个世上?也曾无数的设想过,如果有什么意外能将她带走,这样她就解脱了。
祭拜过爷爷奶奶后,杜锦起身,准备离开前,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很远处,那里依旧是一片墓碑。
全程父女俩没讲过一句话。
再次回到家里,杜锦把自己关进房间里,她从行李箱的里翻出一个小号的笔记本。
打开笔记本,里面是一张照片,照片过了塑,被保护的很好。
照片里的男生十七八岁,穿着白色的衬衣,头发剪成寸头,俊朗的面孔上带着微微笑意,眼神清澈明亮。
杜锦痴痴的看着照片,突然男生的脸上滴落上一滴晶莹的液体。
杜锦这才发觉自己流泪了,她慌忙用手袖吸干照片上的泪水,又仔细看了看,确保照片上没留下一点印记。
杜锦擦干眼泪,又盯着照片看了许久,然后才把照片放进笔记本里,再把笔记本收进行李箱里。
杜锦缓了缓情绪,走出房间。
杜文才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。
杜锦去厨房做饭,她做了一道菜,热了一下早上吃剩的剩菜。
白昼还很短,父女俩吃晚饭的时候,天就黑了。
正吃着饭,杜文才的手机响了。
杜文才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人,又心虚的看了眼杜锦。
杜锦的目光落在桌上,没看他。
“你先吃,我接个电话。”
杜文才刚起身,就听见杜锦冷冷的说:“不准出去,不然以后我都不会给你一分钱!”
杜锦都不用想就知道给杜文才打电话的是什么人。
这些年,杜文才早已众叛亲离,没有哪个正经人会给他打电话。
杜文才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接了四五分钟的电话。
吃过晚饭,父女俩就干坐在沙发上,家里连个电视也没有。
杜锦说:“明天早上,我要出门一趟,你在家里等我,中午我们去商场买点过年的东西。”
杜文才应了声。
翌日,农历二十七。
杜锦很早就起床出门了,她去花店买了一束菊花,再次来到了郊外的墓园。
墓园里就只有杜锦一个人,阳光穿过一排排青翠的松柏,斑驳的光落在地上。
杜锦走到了一座墓碑前,站定,眼神悲凉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。
这张照片上的人与杜锦笔记本里的那张照片上的人,是同一个人。
杜锦蹲下身,把花放在墓碑前。
“季川···”杜锦刚一张口,泪水就浸湿了眼眶。
她擦了擦眼泪,哽咽着说:“我回来看你了。”
“我们梦想的城市和大学,我都去了···都很好。”
杜锦向来不是善于抒发情感的人,即便心里有千言万语,即便面对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,她仍然只说了只言片语。
只是在这个无人的地方,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,她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她在墓碑前哭的肝肠寸断。
她从一开始的蹲着,哭到了跪坐在墓碑前。
周围一片寂静,连太阳都躲进了乌云里,收走了仅有的那一点斑驳的光。
杜锦把积蓄了多年的眼泪全部流尽,哭到全身无力。
她在墓园里待了一个上午,终于擦干泪站起来。
“季川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你,希望你在那边一切都好。”
杜锦最后深深的凝视了墓碑上的照片一会儿,转身离开。
回到家里,杜文才难得的做了一次饭,杜锦活了二十多年,吃杜文才做的饭没超过五次。
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。”杜文才搓了搓手说。
杜锦不挑食。
她这样的人,有口吃的就不错了,有什么资格挑食。
两人吃了午饭,来到了商场。
杜锦先陪着杜文才理了他那流浪汉一般的头发,然后给他买了几身衣服、鞋子,连内衣裤、袜子、睡衣都买了。
两人手里拎满了袋子。
杜锦说:“现在你有住的地方了,洗澡换衣服要勤一些。”
把衣服送回家,杜锦又一个人出门买东西。
刚才让杜文才陪着一起来商场,是因为衣服鞋子这些东西,需要他试穿了才好买。
杜锦买了一个便宜的洗衣机让店员送到家里,又买了对联、鸡蛋等一些过年要用的东西。
天黑了才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。
农历二十八的这天上午,杜锦收到了一个包裹。
是她离开江州前,就寄出来的一大箱东西,里面是两盒茶叶和江州的一些特产。
吃过晚饭,她拿起这些东西出门了。
她来到了熟悉的小区里,走上二楼,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家门。
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,看到杜锦,她愣了好一会儿。
杜锦微笑,“季静,我来看看季老师和阿姨。”
里面的人听到声音,从房间里走出来,看到杜锦也是愣了一下。
“季老师。”杜锦站在门口叫他,“我是杜锦,我来看看你和阿姨。”
“杜锦啊!快进来快进来!”季明发脸上露出笑容,“几年不见,我一时都没认出你!”
杜锦走进去,季明发看见她手里的东西,责备道:“你这孩子,来就来吧,带什么东西?”
“这是江州的特产,是我的一点心意,季老师你千万别推辞。”杜锦把东西放在茶几旁的地上。
“你这孩子,真是客气。”季明发招呼杜锦去沙发上坐下,又吩咐季静给杜锦倒了一杯水。
杜锦四下打量一下。
家里的的格局、装修都没有变化,只是房子陈旧了,家具也老化了。
“阿姨呢?”杜锦问。
季明发:“跳广场舞去了。”
“你和阿姨和身体还好吧?”
季明发:“还行,也就是有点小毛病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杜锦又问,“老师,我记得你应该退休了?”
“去年刚退。”季明发说,“这整天闲着,我都不习惯。”
杜锦说:“你都辛苦一辈子了,也该好好休息一下。”
季明发笑起来,“你倒是,出去外面锻炼了这些年,话多了一些。”
顿了顿,季明发又说:“老师不是说你话多,老师的意思是就该这样,你以前老不张嘴说话,那样才不好!”
提到以前,大家都沉默了下来。
片刻后,季明发问:“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“前天下午。”
“住哪呢?”
“我在平安小区租了一套房。”
“你爸呢?你们见面了没?”
“嗯,他现在住在租的房子里。”
季明发叹了一口气,心疼的说:“你这孩子,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,何必破费买这些东西!”
杜锦说:“这些东西不贵。”
“你在江州干什么工作?”
“在贺氏当秘书。”
说到贺氏,坐在一旁一直未出声的季静,双眼一亮,“锦姐,你在贺氏工作?”
杜锦点头,“嗯。”
季静无比羡慕的说:“贺氏可是国内最好的公司,听说它的福利工资都是最好的。”
杜锦点点头,“这些福利保障都还不错。”
季静双眼发着光,“我看网上的照片,贺氏总裁又年轻又帅,而且还是单身!他真的有网上那么帅吗?”
杜锦默了默,如实说:“挺帅的,不过贺总结婚了。”
“哈?!”季静不敢相信的盯着杜锦,“他妻子是谁?网上说他是单身啊!”
杜锦也不好透露太多,“确实结婚了。”
“啊···”季静露出很失望的表情。
季明发批评季静,“你一个大学生,不好好学习,关注这个老板帅不帅,那个老板结不结婚干什么?”
季静撅着嘴说:“我都要毕业了,我关注这些公司不是为了找个好的工作嘛!”
说到找工作,季静又问:“锦姐,怎么样才能进贺氏工作?”
杜锦说:“贺氏每年都会招一批大学毕业生,你关注着招聘信息,到时候投简历、面试,过关了就能进去。”
季静的肩膀耷拉下来,“我看过他们公司往年的招聘信息,他们的要求可高了,985都不一定能进去。”
杜锦:“···”
“谁让你不好好学习?!”季明发说,“杜锦可是江州大学毕业的,全国最好的大学!”
季静不高兴的说:“我怎么没好好的学?!这学习也要讲天赋的嘛!”
季明发:“···”
确实,学习是讲天赋的。
季静又问:“锦姐,你当秘书,是当贺总的秘书吗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当谁的秘书?”
杜锦:“副总的秘书。”
贺聿川在公司任副总。
“那也很不错了!”季静又问,“你的工资是多少?”
杜锦迟疑了两秒,没说实话,“每个月两万多点。”
季静惊叹,“这么高!”
在这个工资四五千的小县城,两万多的工资确实挺高的。
可在江州······
杜锦说:“这种工资在江州很一般。”
正聊着,门被打开,季静的母亲回来了。
杜锦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,“阿姨。”
陈彩虹定定了看了杜锦两秒,反应过来她是谁后。
陈彩虹表情一变,指着杜锦,“谁让你来我们家的?!”
“彩虹!”季明发站起来,面色严肃,“小锦好心来看我们,你怎么这样?”
陈彩虹眼眶泛红,“谁让她来看我的?!滚!”
杜锦双手紧紧攥着裤子,直接发白,“阿姨,对不起。”
“你滚!”陈彩虹泪眼汪汪的说,“我不想看见你!”
“彩虹,你别这样!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!”季明发沉着声说。
陈彩虹情绪激动,“滚!我不想看见她!”
杜锦的眼眶也红了,她连连点头,“阿姨,你别难过,我这就走。”
她抓起沙发上的包,慌忙对季明发鞠了一躬,“季老师,我回去了,你们保重身体。”
说完,立马迈步离开。
她步伐迅速的走下楼梯,走在小区的道路上,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。
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,熟悉这里的每一棵树,每一盆花。
熟悉的小区、熟悉的道路、熟悉的一切,只是再不见熟悉的那个人。
突然,身后传来声音,“杜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