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曰: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,近之则不逊,远之则怨...
此时此刻,王苍是真正的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。何皇后,是真的想要把自己绑上她们何氏这辆“华美”战车。
以王苍的后世视角来看:何氏外戚,也蹦跶不了几年了。
以王苍在今世的所见所闻来看:凡是外戚,到了下一朝天子掌权后,或多或少,都要被清算一番。
君不见,桓帝窦太后还没死,窦氏就被刘宏搞得近乎族灭。
算是半个贤后的梁太后死后,梁氏在梁冀的跋扈下,族灭!
阎太后亦是这般,希望通过册立幼帝,来让自己的权势能多存续些时间。可最后,还是被那位天才少帝-汉顺帝刘保给逆风翻盘,最后阎氏亦是被族灭!
邓太后邓绥算是第一流的贤后吧?
这样一位古今都少见的奇女子,挽大汉于将倾,生生的让东汉多延续了几十年的贤太后死后,邓氏全族,亦是被蠢皇帝-汉安帝刘祜给弄得全族近乎死绝。
至于和阎太后一样愚蠢的章帝窦太后。这位女子,始开临朝称制,并且其兄窦宪还有勒石燕然,驱逐北匈奴的不世功绩。
彼时,窦氏权势滔天。但结果是什么呢?
窦宪及其兄弟全部自杀,章帝窦太后退隐,窦氏大半个世纪没有翻身,直到桓帝末,窦氏才恢复些许元气,但如上文一般,近乎族灭!
以上种种,诸多顶级家族与后族交出来的血泪答卷,还是敌不过,那心底深处的两个字...
权与利!
这何皇后才刚当上皇后多久,野心就已经膨胀到了这个地步。
只是...现在的自己,已是骑虎难下。
如若不答应,怕是在这偌大的宫闱之内,活不到天黑。甚至,活不到走出中宫...
苦笑几声,王苍大大方方的看了眼珠帘后的那道大红色的身影,说道:“下臣,明白了...”
“叮咣~叮铛~”一阵着匕与食碟碰撞的声音传来。
王苍扭头去看,只见王美人此刻正用着匕吃着案几上的餐食,并且用饭的速度极快,看着就像饿了许久的流民似得。
不过,她虽然一直在吃,但酒水却没碰分毫。
对于后宫妃嫔之间的争斗,王苍心里门清。
菜是好菜,酒应是毒酒。故而王美人一直吃菜,没有碰酒。
抱着皇子协,王苍没有将这稚儿递还给何丽君,而是直接来到王美人的案几前,缓缓跪坐下来。
见王苍来到近前,一直低头猛吃的王荣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,将用饭的速度给放慢下来。
从小受过良好教育的她,在男子面前保持这种粗鄙的吃法,确实让她生出了些许羞意。
只不过,想到自己的时间只剩下这一顿饭的时间的时候,王荣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勇气。
这股勇气,让她摒弃羞意,大大方方的将面前的餐食一点点的吃完。
该说不说,宫内的御膳确实不错。
虽然每个食碟里面的菜都不多,但好在菜品丰富,配上一碗黄澄澄的粟米饭,让朝食只吃了个饼的王苍看饿了!
“呼~”
“嗝~”
许久没吃过饱饭的王荣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浊气。接着,她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。
饱嗝一出,王荣马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王苍,见其表情没有起伏,心中稍稍安定。伸出一双被湿透了的衣物包裹着的小手,示意王苍把皇子协递给她。
王苍见状,没有多想,直接将怀中稚儿交到她的手上。
不知是不是母子之间有感应,适才一直没有哭闹的刘协一到王荣怀中,顿时“哇哇”大哭起来。
怜惜的看了眼怀中的骨肉,又紧了紧抱着的油纸伞,就这般当着众人的面,王荣大大方方的把食袋给露了出来。
何艳和何丽君没什么反应,但王苍就很尴尬了。食袋刚展现出来,他马上就避开目光。
可惜的是,因为反应慢了一拍,他还是看到了。
嗯,确实有点分量...
刘协这会儿还是个稚儿,鼻中闻到熟悉的味道,又瞧见吃饭的家伙,瞬间停住哭声,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。
这般过去了小半刻钟,刘协吃得心满意足,眼睛一闭,开始沉沉的睡了过去。
王荣见状,也将食袋收回,在刘协的额头亲了一口后,又抱着哄了一会儿,口中还轻轻哼着些不知名的歌谣。
王苍没听懂,但也没管,就这般静静的等待着。
何艳看见这副场景,便想起了自己那寄养在宫外的亲子。不知为何,她没有催促,也是静静的看着。
而何丽君则是目光复杂,一会儿盯着王荣脸上看,一会儿又盯着皇子协吃饭的地方猛看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“好了,君侯。”
说着,王荣微微侧身,示意王苍接过皇子协。
由于中间隔着一方案几,王荣又侧身递过,王苍只得绕过案几,来到王荣近前,半跪下来,伸手去接。
只是,皇子协刚放到王苍手上,王荣就身子一软,而后整个人半靠在王苍身上!
“不要出声,君侯!”
“奴家今日必死,只求...只求君侯未来,能保下这稚儿的性命。”
“来生...来生奴家愿衔草结环,终日侍奉在君侯左右...只可惜...此生怎的入了帝王家...”
说着,王荣微微昂首,双手搂住王苍那宽大的背脊,装作假意起身,不经意间,那带着些许油润的双唇掠过王苍的脸颊,却是偷偷的啄了王苍一口!
“贱婢,你这贱婢!”
“不知羞...不知羞耻!”
何丽君虽然没有瞧见王荣的小动作,但她看到王荣跌倒,整个人靠在王苍身上的时候,她气炸了!
口中银牙暗咬,何丽君快步上前,将王荣给推了开来,口中还呵斥道:“好一个不知羞耻的淫妇!”
王荣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几步,而后站稳。脸上展颜一笑,说道:“不就是要我的命吗?”
“这酒,便是鸩酒吧?”
说着,王荣俯身将那羽觞拿起,而后重重的往侧边的地上一洒!
“嘶嘶嘶~”
顿时,地面便传来一阵腐蚀声!
没过多久,那被泼洒到的地面就鼓起了一个小包!
看到这个场景的王苍眼神一凝,心道:我适才猜的果然没错,确实是毒酒,只不过,这毒酒的毒性好生猛烈!
“何艳,你不用虚情假意。早在旬日前,你就在我的饭食里下毒!”
“只不过,天不亡我!让我王荣逃过一劫。”
“今日,王荣死则死矣,但我那还未长大,不知事的稚儿,还请您放他一条活路。”
“云中亭侯,这酒,我自己来就是,无须脏了您的手。”
话落,王荣脸上浮现出一抹英气,抓起案几上的小酒樽,随手将盖子甩飞,大口将里面的毒酒一饮而尽!
“好,贱婢,好啊!”
“你这勾引陛下的贱人,你早该死了!”
说着,何艳起身掀开珠帘,目光炯炯的看着已经跌倒在地的王荣,口中的污秽词语就像连珠炮一般,尽数倾洒而来。
“沙沙沙...”一阵奇异的声音,引起了王苍的兴趣。
从何丽君过来时,王苍就起身退去老远。这会儿,他已经退到了殿门处。
而那声音,似乎是从右边那处供人休憩的地方传来的。
王苍好奇的往前走了几步,发现竟有一女子躲在墙边!
“嘘~”
“我是宫内的女史,负责记录殿下的日常起居...”
“嘘~”
王苍点了点头,不着痕迹的将这女史的样貌记在眼中,而后装作不知道,往前回到三女身后。
由于王荣一口气将一樽的毒酒尽数吃进肚里,此刻已是神仙难救,但何氏双姝也没想过救她,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向死亡。
仰面倒在地上,王荣的视线越过二女,看着抱着自己稚儿的王苍,展颜笑了笑。
莫名间,她觉得好冷,打了个大大的寒颤。
“嘚嘚嘚嘚~”
没过几息,她连牙齿都不住的颤抖起来,但还是紧紧的抱住怀里那把油纸伞,用尽全身气力说道。
“求...求殿下能...能让...贱...妾将这把...带入...泉...”
说到这个“泉”字时,王荣便再也说不出话来。脑中不断传来晕眩之感,但思绪又很清醒。
她有很多话没有说完,她有好多话想说出口,她知道鸩毒已经扩散到她的全身,她应该再也无法开口了。
这时,一直盯着她的的何丽君忽然走了过来...
这是要动手殴打自己?
反正快要死了,身体上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?
浑身的知觉也在缓缓消散,怀中油纸伞的压迫感,亦是越来越弱。
忽的,她感觉那股压迫感消失了。
呵~
视线中,那道越来越近,越来越大的黑色影子又在逐渐变小。
她知道,那是何丽君已经打完自己了,但自己完全感知不到。
可是,她手上怎么也拿着一把油纸伞?而且看着,好像很眼熟?
眼前逐渐飘忽,她感觉视线不断上移,心里觉得烦躁,不想管,也不想去想这些了,她只感觉昊天上帝在向她招手。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不断扭曲、波动、变幻。
这时,眼前画面一变,忽然浮现出儿时在邯郸里巷中的生活。
小的时候,她家里其实并不富裕。虽然她的祖父在朝中为五官中郎将,是位两千石的大吏。
她对祖父王苞的印象其实很模糊,模糊到已经不记得祖父的样貌了。只记得,每次祖父回来时,会给自己带很多好吃的水果、小吃和洛阳的新奇玩意儿回来。
而她的阿翁,每日不仅要操持族中的事务,还要去城外耕种族中和自家的田地。每次从地里回来时,总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短衣,身上还带着浓烈的汗臭。
她那时不懂事,总是嫌弃阿翁身上太臭,故意躲开他。现在想来,自己那时是多么愚蠢,多么伤阿翁的心。
尽管家里穷困潦倒,可对待自己,阿翁、阿母和祖父、祖母都很上心,没有因为自己是个女子而区别对待。
她虽是家中长女,但上面还有一位兄长。是以,她本没有资格识字。
可阿翁哪怕是每日少吃一顿饭,亦要给自己准备笔墨书本,教自己和大兄一同看书识字。
那段在赵国的时光,怕是自己最美好的一段记忆了。
至于在宫中的这段日子,她是一日都不想多待,一瞬都不想回忆。
不对...那位青年...
哎...要是早几岁遇见他就好了...
有些累了...
且先歇息一会儿吧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