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好，吉武君！” 美由纪挤出一丝笑容，声音却有些发颤。
吉武浩田眼神微变，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，侧身让出门口：“美由纪小姐，快进来！” 他的动作利落，语气中带着几分警觉，仿佛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。
美由纪跨进门槛，木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。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，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。
吉武浩田关上门，转过身来，指了指榻榻米上的坐垫：“坐吧，你喝点什么？” 他的声音沉稳，可微微皱起的眉头泄露了内心的不安。
“咖啡！” 美由纪脱口而出，她需要一杯滚烫的咖啡来驱散掌心的寒意。
吉武浩田点点头，走向厨房，不一会儿，浓郁的咖啡香飘了过来。他双手捧着咖啡杯，小心翼翼地递给美由纪，杯壁上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：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美由纪双手紧紧握住咖啡杯，滚烫的温度从指尖传来，却无法温暖冰凉的内心。她抬起头，直视着吉武浩田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：“我可以确认，佐藤彦二就是中国特工！”
吉武浩田却异常平静。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：“跟我说说，怎么回事？”
美由纪深吸一口气，回忆起那些细思极恐的细节：“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什么话吗？只要佐藤彦二不在，很大概率就会出什么大事。”
“我说过。”
“又出大事了，稻森实验室被中国特工摧毁了！”
“报上说是失火。”
吉武浩田拿起纸巾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托盘上的咖啡渍，可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的紧张。
美由纪从包里掏出照片，递过去时，手臂都在微微发颤。
吉武浩田接过照片，瞳孔猛地收缩，照片上焦黑的废墟、扭曲的裸尸，每一幕都触目惊心。“这个稻森实验室是做什么的？” 他的声音沙哑，像是被砂纸磨过。
“研究病毒武器。”
美由纪的声音低沉而坚定，“吉武君，你想想，如果只是普通的科学研究，跑去一个荒岛做什么？而且还有宪兵保卫？” 她紧紧盯着吉武浩田，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反应。
吉武浩田沉默良久，将照片放在桌上，双手交叠抵在下巴处：“你现在纠结什么？”
美由纪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：“我…… 我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在纠结要不要向高桥中佐举报佐藤彦二。” 吉武浩田的声音平淡得像一汪死水，可眼神却犀利如鹰，直直地看穿了美由纪的心思。
美由纪猛地抬起头，眼中满是震惊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吉武浩田轻轻叹了口气：“看来，我说对了。我记得你说过，如果佐藤彦二是中国特工，我们就要帮他？”
“我是说过。可是……” 美由纪的声音渐渐低下去，她盯着手中的咖啡杯，里面的褐色液体泛起阵阵涟漪。
“美由纪小姐，你觉得，日本军方应不应该支持稻森研究病毒武器对付中国人？” 吉武浩田的问题像一记重锤，砸在美由纪心上。
“当然不应该！” 美由纪脱口而出，眼中闪过一丝愤怒。
“摧毁稻森实验室应该不应该？” 吉武浩田穷追不舍。
美由纪咬着嘴唇，眼神游移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如果北田和矢知道了这事，他会怎么做？” 吉武浩田的声音放轻，像是在引导她思考。
“他应该会阻止研制病毒。” 美由纪想起北田和矢温和的面容，心中一动。
“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？” 吉武浩田的目光充满期待。
“我明白了。可是……” 美由纪抬起头，眼中满是迷茫，“这样的话，我…… 我岂不是成了国家的叛徒？”
吉武浩田猛地站起来，走到窗边，拉开窗帘，月光洒在他身上：“你背叛的不是国家，是那些劫持了国家，对他国发起侵略的军阀！”
他的声音铿锵有力，带着从未有过的激昂。
美由纪愣住了，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吉武浩田。她瞪大眼睛，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人：“真的…… 真的是这样吗？”
吉武浩田没有回答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美由纪深吸一口气，平复了一下心情。
“那我应该怎么面对佐藤君呢？”
“保持原样。” 吉武浩田走回来，重新坐下，拿起照片仔细端详，“这张照片哪里来的？”
“有人从东京 dG 大学寄来的。” 美由纪说。
吉武浩田放下照片，推了推眼镜：“我看，十有八九，是佐藤彦二寄给你的。”
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“告诉你真相。”
“他就不怕我举报他？”
吉武浩田微微一笑：“他可能觉得，你值得信任。”
美由纪低头思索，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。
窗外，月光如水，照亮了她坚定的眼神。她心想，等战争结束，这些经历、纠葛、彷徨，够写一本厚厚的回忆录。
......
夜色浸染着富乐町的街巷。霓虹灯牌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出模糊的光斑，宛如未干的血迹。
刘简之将车停下，引擎的轰鸣声刚落，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寂静，高桥圭夫的黑色轿车如一头蛰伏的野兽，精准地停在他的车旁。
车窗缓缓降下，高桥圭夫微笑着，“佐藤君，我给你的子弹，都打完了吗？”
刘简之解下围巾，动作优雅，却暗藏警惕：“还没有。我这些天没怎么练枪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，仿佛在谈论天气。
高桥圭夫轻嗤一声，车内弥漫的雪茄味混着皮革气息扑面而来：“我还以为你该用完了呢！”
他的目光扫过刘简之笔挺的西装，仿佛要将他看穿。
“电台的收听人数直线下降，我无能为力，打算向神尾社长提出辞职。” 刘简之推开车门，皮鞋踩在积水的路面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“辞职？为什么？”
高桥圭夫跟着下车，露出腰间寒光闪闪的佩刀。
“听众感兴趣的新闻，都被你高桥掐住不让报道。几家报纸也对你们强烈不满。”
高桥圭夫仰头大笑，笑声里带着几分阴森。
“大家都一样，神尾社长对你也没有什么好说的！”
他伸手弹了弹烟灰，火星落在地上，“东京 dG 大学的学生天天报料竹井教授被抓，质问我们为什么不报道。我挡不住，明天我会报道这件事。”
刘简之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，火苗在暮色中明明灭灭，映得他的眼神愈发深邃。
“别当宪兵司令部的禁播令是一张废纸。” 高桥圭夫的语气陡然冰冷。
“那你们做好准备，东京 dG 大学的学生可能会举行集会，要求你们释放竹井教授。” 刘简之吐出一口烟圈，烟雾在两人之间弥漫，模糊了彼此的表情。
“还有这事？” 高桥圭夫吃惊地盯着刘简之。
“极有可能！东京 dG 大学的学生给我们打电话，已经流露出这种情绪。竹井教授犯了什么罪，你们应该及早公布，并且允许记者报道。”
刘简之倚着车身，目光平静地迎上高桥圭夫的怒视，心里却在盘算着每一句话可能引发的后果。
刘简之深知，宪兵司令部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，就像埋在火药桶上的引线。一旦病毒武器研究的真相曝光，整个帝国的谎言都将被彻底戳破。
“我自有办法应对。”
高桥圭夫咬牙切齿地说。
“可是，高桥君，天皇未必喜欢出现这种状况吧？”
刘简之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。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，直插高桥圭夫的软肋。
高桥圭夫重新钻进车内，仪表盘幽蓝的光映得他面容阴森。
倒车时，后视镜里刘简之挺拔的身影逐渐缩小，像一根扎在他心头的刺。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，他猛地一脚油门，黑色轿车如离弦之箭朝着街口飞驰而去，尾灯在暮色中拉出两道猩红的光痕，宛如未愈的伤口。
刘简之看着远去的车影，轻轻呼出一口气，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。
他解开西装领口的纽扣，缓步朝自家走去。
“我回来啦！”
推开门，温暖的灯光裹挟着颜料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孟诗鹤正站在画架前，画笔悬在半空，调色盘上的油彩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。听见声音，她转身放下画笔，亚麻色的围裙上还沾着未干的颜料。
“姜夔有消息吗？” 她的眼神中透着担忧。
“还关在宪兵司令部的羁押所。” 刘简之脱下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，眉头紧锁，“必须给高桥圭夫一些压力才行。” 他来回踱步，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，像擂动的战鼓。
“你有什么办法？” 孟诗鹤走近，双手不自觉地绞着围裙。
“发动学生抗议。” 刘简之突然停下，目光坚定，“就是你们在国内搞的那一套。” 话一出口，孟诗鹤脸色骤变。
“别胡说！” 她的声音带着警告，眼神警惕地瞥向窗外。
“我有胡说吗？” 刘简之挑眉，嘴角挂着一丝苦笑，他何尝不知这话的敏感，可局势紧迫，已容不得太多顾虑。
“晚上吃什么？”
“我哪有时间？再不多画几张画，就要没吃的了。”
“没那么严重。走，我们去居酒屋吧！”
两人驱车来到神田，夜色中的街道灯火璀璨，却难掩压抑的氛围。
居酒屋的暖帘被风掀起又落下，传出阵阵喧闹声。推门而入，烟雾与酒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六成的客人已让狭小的空间显得格外热闹。
女招待踩着木屐，“哒哒” 跑来，笑容甜美地将他们引到角落的桌子旁，递上菜单。
“一瓶清酒，一份芥末玉子包，一份牛烧烤，一份海苔炒饭。”
刘简之快速点单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邻座。
“这家店还有牛烧烤？” 孟诗鹤有些惊讶。
“肯定价格昂贵。” 刘简之漫不经心地回应，耳朵却竖着听邻桌的对话。
“你有半年没回东京了吧？”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。
“是啊，整整有七个月没回东京了。” 另一个声音带着疲惫。
刘简之装作不经意地瞥去，只见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对面坐着，面前的酒杯已空了大半。“你们厂还在生产拖拉机？”
“不，早改生产坦克和装甲车了。” 其中一人灌下一口酒，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。
“是吗？改生产军工品了？”
“现在横滨码头，每三天就有一船坦克或者装甲车，运往中国。”
听到这话，刘简之和孟诗鹤对视一眼，眼中都闪过一丝震惊。
“军需省给了你大价钱吧？”
“是啊。我的薪水涨了两倍，不然的话，哪有钱请你吃鲑鱼烧烤？” 两人哈哈大笑，笑声在刘简之耳中却无比刺耳。
女招待端着酒菜走来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思绪。
“请慢用。”
孟诗鹤打开酒瓶，琥珀色的清酒缓缓倒入杯中，泛起细小的泡沫。
“明天下了班，我们去横滨码头看看。”
刘简之压低声音，目光中燃起斗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