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像浸透墨汁的棉絮,将天地严严实实地裹住。
刘简之歪斜着肩膀,手里几个酒瓶相互磕碰,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。孟诗鹤则拎着沉甸甸的食品袋,一手死死架住他的胳膊,两人跌跌撞撞从小饭馆里晃出来。
“两位,慢走!”
老板娘扯着嗓子喊道。
“谢谢!耽误您了!”
话音未落,身后就传来门板重重闭合的闷响。
刘简之借着酒劲,随手抄起路边一截生锈的水管,孟诗鹤扶着他,两人踩着深浅不一的步子走下饭馆台阶。四周浓稠的黑暗仿佛能将人吞噬,唯有稍远处简易加油棚旁的小屋,透出昏黄的灯光。
“去油棚!” 刘简之压低声音。
两人猫着腰,像两只嗅到猎物的夜行动物,悄无声息地朝油棚摸去。就在他们即将靠近时,一道刺目的手电光划破黑暗。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从亮着油灯的小屋里走出来,手电筒的光柱在空地上来回扫动。
刘简之猛地拽住孟诗鹤,两人同时扑倒在地。
刘简之怀里的酒瓶不慎相撞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中年男人警觉地将手电光射过来,光柱扫过饭馆的台阶,又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。
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到木棚边,解开裤带撒起尿来。尿液击打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撒完尿,他又晃了晃手电筒,确认没有异常后,这才慢悠悠地返回小屋。
等门再次关上,刘简之和孟诗鹤小心翼翼地爬起来。孟诗鹤贴着墙根,像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挪到小屋门口,眼睛死死盯着门缝。
刘简之则深吸一口气,猫腰钻进汽油棚子。
他伸手去搬油桶,第一个轻飘飘的,是空的;第二个依旧毫无分量。直到摸到第三个油桶,刘简之用力一抬,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,心中一喜 —— 里面有半桶油!
刘简之掏出随身的匕首,刀刃插进桶盖缝隙,咬牙用力撬动。随着 “砰” 的一声闷响,桶盖被撬开。他迅速解下腰间的水管,一端插进油桶,另一端放进嘴里。刺鼻的汽油味瞬间充满口腔,刘简之强忍着恶心,猛地一吸,深褐色的汽油顺着水管流进酒瓶。
他熟练地将一个个酒瓶灌满,拧紧瓶盖。旋好油桶盖后,刘简之贴着棚子边缘,侧耳细听。孟诗鹤则透过木板缝隙,望见油灯下,中年男人正端着粗瓷碗,独自大口灌着酒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。
确认安全后,刘简之快步走到轮胎堆旁,扒开最上面的外胎,从中取出一个废旧的橡胶内胎。然后朝孟诗鹤打了个手势,两人便如同来时一般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。
弯弯的月亮像一柄银钩,缓缓从山凹里浮了上来,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。
稻森实验室门卫的房间里,昏黄的灯光透过窗棂漏出来,两个宪兵如雕塑般持枪伫立在门口,刺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。
突然,“哐当” 一声巨响,门卫房间的门猛地被撞开,北村禄郎身姿挺拔地跨出,身后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宪兵。站岗的宪兵见状,立刻绷直脊背,腰杆挺得笔直,步枪握得更紧了。
“提高警惕!”
北村禄郎眼神锐利,声音低沉而威严。
“是!”
站岗士兵齐刷刷立正,应答声铿锵有力。
北村禄郎手持手电筒,光束如利剑划破黑暗,带着宪兵们沿着围墙开始巡逻。晃动的手电光在墙面上投下交错的黑影,像是无数只张牙舞爪的怪物。
程振奇半蹲在草丛里,手中的枪稳稳对着实验室方向,眼神专注地盯着实验室大门。周沪森则躺在他身旁,微微闭目,看似在养神,可紧绷的肌肉暴露了他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。
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周沪森瞬间翻身坐起,手枪已经握在手中,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,厉声喝问:“谁?”
“是我!”
孟诗鹤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,她拎着酒瓶和食品,刘简之扛着汽车橡皮内胎,从浓稠的黑暗中慢慢显现身形。
周沪森看着孟诗鹤手中的酒瓶,挑眉道:“原来你是买酒去了?” 说着伸手去拿。
“这不是给你喝的。”
刘简之眼疾手快,一把将酒瓶抢过。
周沪森凑近,用力嗅了嗅,眉头一皱:“汽油?”
“是的。” 刘简之简短回应,随即问道:“几点了?”
“差三分钟 9 点。” 孟诗鹤低头看了眼怀表,快速答道。
“周沪森,你们俩有 10 分钟时间吃饭,我去砍根竹子。”
刘简之说完,他将内胎放下,转身离开。
孟诗鹤走到程振奇面前,伸手推了推他:“快去吃东西。” 接着,他从程振奇手里接过狙击步枪,单膝跪地,眯起眼睛瞄向实验室方向。
......
银座电影院内,暖黄的壁灯渐次熄灭,黑暗如潮水漫过座无虚席的影厅。银幕上光影流转,姜夔与鹤见千惠子紧挨着蜷在最后一排,茉莉香混着放映机轻微的嗡鸣,在狭小空间里交织成暧昧的网。
牧野智久藏在立柱投下的阴影中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枪柄。两个宪兵像两尊沉默的石像分立两侧,他们的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头,死死钉在后排那对亲昵的身影上。眼前这个举止优雅的竹井教授,戴着金丝眼镜的模样,实在与他想象中机敏狠辣的中国特工,判若两人。
姜夔垂眸掩住眼底的冷意,余光瞥见角落里那三道如芒在背的视线。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搭上千惠子肩头,指尖却在她耳畔轻轻画圈,看似调情,实则数着秒针。半小时前,他故意在百货公司橱窗停留许久,任由那抹黑色身影若即若离,此刻终于能按计划行事。
当银幕上的枪战声震得座椅发颤时,姜夔突然起身,皮鞋踏过台阶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。牧野猛地挺直脊背,见姜夔正朝着侧门走去,磨砂玻璃透出的冷光将他的轮廓切割得支离破碎。“跟我走!”
牧野压低声音,带着手下贴墙靠近厕所,侧耳倾听。
十分钟过去,门缝里始终没有动静,牧野的太阳穴突突直跳,猛地踹开虚掩的门 —— 姜夔正巧握着门把手,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。
“牧野中尉?你们也看电影?” 姜夔故作惊讶,指尖还沾着水珠。
“是…… 是啊。” 牧野的喉间像卡着块碎玻璃,看着对方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,突然觉得自己像被猫戏耍的老鼠。
“我买到的是最后两张票。你们……”
“我们从黄牛手上买的票。” 宪兵的回答生硬得像块铁板。
姜夔转身时,风衣下摆扫过牧野的膝盖。那道背影消失在转角的瞬间,牧野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他僵立在原地,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,仿佛要冲破胸腔。
宪兵司令部的反情报课办公室,高桥圭夫盯着墙上的几张嫌疑人画像沉思。他已经保持这种姿态有半小时之久。勤务兵送来的便当早已凉透。
“中佐,您压力太大了。” 中村雄二试图打破僵局,却被高桥圭夫抬手制止。
叮铃铃......
电话铃声骤响,惊得众人浑身一颤。
武田泰一冲过去接起,听筒里传来牧野悠闲的声音:“竹井教授正在跟千惠子在银座电影院看电影,一切正常!”
“继续跟着!”
高桥夺过电话筒命令道。
程振奇三两口扒完最后一口冷饭团,将饭盒往身后一丢,伸手从孟诗鹤手里接过狙击步枪。
他单膝跪地,枪托稳稳抵住肩窝,透过瞄准镜的十字准星,实验室门口北村禄郎那颗戴着宪兵帽的脑袋,在视野里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。实验室木屋昏黄的灯光从门缝漏出,在北村禄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,连他领口的铜纽扣反光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“我瞄准他了!”
程振奇的呼吸喷在枪身上,凝成细小的白雾。
“别说话,听从命令!” 孟诗鹤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。
两人身后,一根直径约 5 公分的毛竹被拉成弯月形状,在夜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竹子中间间隔 30 公分的位置,被三道粗麻绳牢牢捆在两颗碗口粗的树干上,树皮都被勒出深深的沟壑。砍去枝桠的树干如同两尊沉默的卫士,任凭竹子剧烈震颤,却纹丝不动。一根手腕粗的橡皮管绷紧如弦,两端死死系在竹子末梢,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。
地面上,六支削得尖锐的木箭整齐排列,箭头绑着的酒瓶里灌满汽油,浸透汽油的布带像红色的舌头,从瓶口垂落。汽油味混着潮湿的泥土气息,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刺鼻又危险。
“这能弹出去 100 米吗?”
周沪森蹲下身,指尖轻抚过颤动的橡皮带,眼神里带着怀疑。
“你试试。” 刘简之双臂抱胸站在一旁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
周沪森攥住橡皮带,咬紧牙关猛地往后拉。随着 “嗡” 的一声,橡皮带瞬间绷直,他一个没站稳,整个人往前踉跄几步,差点扑倒在地。松开手的刹那,橡皮带带着破空声回弹,震得附近的树叶沙沙作响。
“够劲!”
周沪森抹了把额头的冷汗,眼里闪过一丝兴奋,仿佛已经看到这些 “武器” 划破夜空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