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凉意已悄然渗透进校园。法学院的公告栏前,此刻却反常地聚集着一小群人,低声议论着,气氛有些凝滞。墨绿色的公告板上,新张贴的白色A3纸在秋风中微微卷起一角,上面是醒目的标题:“本年度推荐免试攻读硕士研究生资格拟录取名单公示(法学专业)”。名单依照成绩绩点与综合测评分数从高到低排列,末尾标注着公示期:三天。
李小花站在人群外围,心跳得有些快。她刚从图书馆出来,怀里还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和笔记,指尖因为用力攥着书脊而微微发白。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淡淡桂花香的空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。凭借着近乎苛刻的自律和扎实的功底,她三年的绩点始终稳居专业前三,综合测评也名列前茅,保研资格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。她甚至提前和心仪的导师——以治学严谨、爱护学生着称的张立文教授——有过初步的沟通,张教授对她踏实勤勉的学风颇为赞赏。
她微微踮起脚尖,目光越过前面同学的肩膀,在名单上快速搜寻。熟悉的名字一个个掠过:王静、陈默……在名单中部偏上的位置,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——“李小花”。那三个字,像一颗定心丸,让她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,一股暖流涌上心头,驱散了秋风的凉意。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,抑制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弧度。这意味着,她可以继续在自己热爱的专业领域深耕,离那个扎根法律土壤、守护公平正义的梦想又近了一步。
然而,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,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名单最末端的那个名字——赵明炫。她的脚步顿住了。赵明炫?那个仗着家里有钱有势,在学生会呼风唤雨,绩点常年在中下游徘徊,甚至有几门课是靠“特殊关照”才勉强及格的赵明炫?他怎么会出现在保研名单上?而且位置如此靠后,显然是踩着资格线的边缘挤进来的。
一丝疑虑如同冰冷的蛇,悄然爬上心头。她重新挤回公告栏前,仔细地、一个字一个字地确认。没错,是“赵明炫”。公示名单下方,学院鲜红的公章盖得端端正正。
“咦?赵明炫也保研了?”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,语气里满是惊讶和不解,“他上学期那门《刑法分论》不是才六十出头吗?我记得差点挂了。”
“谁知道呢,”他旁边的女生撇撇嘴,声音压得更低了,“人家路子野呗。听说他爸刚给学院捐了个‘明炫法学实践基金’,好几百万呢。这节骨眼上……啧啧。”
“这也太……明目张胆了吧?”眼镜男语气愤懑,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沮丧,“那我们这些拼死拼活刷绩点的,算什么?”
“小声点!”女生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,警惕地看了看四周,“别给自己惹麻烦。这种事……心照不宣啦。”
议论声不大,却清晰地钻进李小花的耳朵里,像细小的冰凌,刺得她耳膜生疼。她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,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。赵明炫那张总是带着轻佻笑容的脸在她眼前晃动,还有那次在宿舍楼下,他递来名牌包时那志在必得的眼神,以及快餐店后门那句充满恶意的“清高!不懂变通,活该吃苦!”。
难道……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,所以……?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。她用力甩了甩头,试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驱逐出去。保研是严肃的学术选拔,怎么可能因为私人恩怨就随意更改?一定是哪里弄错了,或者赵明炫真的在最后关头有什么突出的表现?她强迫自己冷静,但那份刚获得的安心感已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疑虑和不安。她抱着书,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公告栏,走向宿舍的方向,身后那些压抑的议论声,如同阴云般笼罩着她。
公示期的最后一天,空气仿佛凝固了,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。李小花怀着最后一丝侥幸,再次来到公告栏前。她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公告栏前围着的人比昨天更多了。窃窃私语声汇聚成一片压抑的嗡鸣。李小花挤到最前面,目光急切地投向那张白纸黑字的名单。
她的名字,消失了。
原本属于“李小花”的那个位置,赫然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名字。而在名单最末尾,赵明炫的名字依旧稳稳地钉在那里,刺眼得如同一个嘲讽的烙印。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。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。李小花只觉得眼前一黑,身体晃了晃,下意识地扶住了冰冷的公告栏边框。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心扉。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空缺的位置,又看向赵明炫的名字,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。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些议论:“捐了基金”、“路子野”、“心照不宣”……原来,那些不是空穴来风,而是冰冷的预言!
她感到一阵窒息,胸口像被巨石压住,喘不过气。愤怒、委屈、难以置信……种种情绪在她胸腔里剧烈翻腾、冲撞,几乎要冲破喉咙。她猛地转过身,拨开人群,几乎是跑着冲向学院教务办公室的方向。怀里的书本沉重得如同铅块,但她浑然不觉。
教务办公室的门虚掩着。李小花也顾不上敲门,直接推门而入。里面只有负责学籍和成绩管理的教务员孙老师,一个四十多岁、面相和善但眼神总有些闪烁的女人。她正对着电脑屏幕,似乎在整理什么文件。
“孙老师!”李小花的呼吸急促,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明显的颤抖,“公示名单……为什么我的名字没有了?为什么换成了别人?赵明炫他……”
孙老师抬起头,看到是李小花,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,随即被她职业性的平静掩盖。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:“哦,李小花同学啊。名单是学院评审委员会根据综合评定最终确定的。你的情况……嗯,”她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措辞,“主要是有一门核心课程的平时成绩,存在一些争议和疑问,不符合免试推荐的要求。所以按照规则,取消了你的资格。”
“哪一门课?什么争议?”李小花的追问又快又急,像连珠炮,“我的成绩单上每一门课的成绩都清清楚楚!平时作业都是按时交的,课堂讨论也积极参与,张立文教授的《法理学导论》,我的平时分怎么会有问题?”
“具体是哪个环节的评定,我们教务这边只是负责汇总和核对最终结果。”孙老师的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推诿,“评审委员会那边反馈的意见,我们只是执行。至于细节……可能涉及评分老师的专业判断,我们也不太方便过问。”她的目光避开了李小花灼灼逼视的眼睛,落在了桌上的文件堆上,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张的边缘。
“不方便过问?”李小花的声音陡然拔高,愤怒和委屈让她失去了往日的温顺,“这关系到我的前途!一句‘存在疑问’、‘不符合要求’就把我刷下来?那疑问是什么?依据在哪里?评审委员会的决议,连一个书面说明都没有吗?”她向前一步,双手撑在孙老师的办公桌边缘,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。
孙老师被她逼人的气势弄得有些窘迫,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,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耐:“李小花同学!请你冷静点!这是学院的决定!名单已经公示,流程是合规的!你有什么异议,可以按照程序向学院申诉,在这里跟我吵没有用!”她加重了“学院的决定”几个字,仿佛这是一道不可违抗的金科玉律。
“合规?”李小花几乎要冷笑出来,她指着窗外公告栏的方向,“让一个绩点、综合测评都远不如我,甚至差点挂科的人顶替我的位置,这叫合规?孙老师,您摸着良心说,这真的合规吗?”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有些哽咽,眼圈也瞬间红了。
孙老师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,她猛地站起来:“李小花!注意你的态度!再这样无理取闹,我叫保安了!我说了,有异议走申诉程序!”她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听筒,作势要拨号。
看着孙老师色厉内荏的样子,李小花的愤怒达到了顶点,但同时,一种冰冷的绝望感也攫住了她。她明白了,在这里纠缠这个具体的执行者,不会有任何结果。孙老师只是一个挡箭牌,一个执行冰冷指令的机器。真正的力量,在更深处。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,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。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用那双含着泪、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,深深地看了孙老师一眼,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屈辱和不公牢牢刻在心里。然后,她猛地转身,抱着沉重的书本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务办公室。门在她身后“砰”地一声关上,震落了孙老师桌上一份薄薄的文件。
李小花没有回宿舍。她抱着书,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,茫然地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。深秋的风卷起金黄的落叶,在她脚边打着旋儿,发出沙沙的哀鸣。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来,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公告栏前被撤换的名字、孙老师那闪烁其词和冰冷的推诿、赵明炫那张得意洋洋的脸……所有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闪回、切割,让她头痛欲裂。
申诉?走程序?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。那所谓的程序,会不会又是另一道精心设计的壁垒?赵明炫家捐的“基金”,像一道巨大的阴影,笼罩在学院的上空。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学生,拿什么去对抗?
她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走到了学院大楼后门附近一家小小的打印店。平时学生打印论文、复印资料都来这里。店里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味道,还有打印机运行时发出的嗡嗡声。她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,离那些纷扰远一点。
店里人不多。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,把沉重的书本放在桌上,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。就在这时,打印店老板——一个秃顶、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,正一边整理着刚打印出来的一摞文件,一边和旁边一个等着取件的、看起来像是学院行政人员的年轻男子闲聊。
“嘿,这活儿干得,啧啧,”老板拿起其中一张纸,对着光看了看,摇着头,语气带着点调侃,“瞧瞧这签名,p得也太糙了点吧?边缘都糊了。还有这日期章,颜色都不对,深一块浅一块的。也就是赶时间,凑合着用呗?”
那年轻男子显然有些紧张,赶紧凑过去压低声音:“老板!小点声!东西给我就行,钱不会少你的。”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四周,正好与角落里的李小花目光相撞。他显然认出了李小花,脸色瞬间一变,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,迅速低下头,一把从那老板手里夺过那叠文件,胡乱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,付了钱,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打印店。
老板看着那人仓皇的背影,莫名其妙地耸耸肩,嘟囔了一句:“搞什么鬼……”
那年轻男子惊慌的眼神和仓促的动作,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小花混乱的脑海!签名?日期章?p图?粗糙?联想到孙老师所说的“平时成绩存在疑问”……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成形!
她猛地站起身,几步冲到柜台前,急促地问:“老板!刚才那人打印的是什么?是不是跟成绩有关的文件?”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。
老板被她的突然出现和急切的态度吓了一跳,警惕地看着她:“小姑娘,你打听这个干嘛?客人的东西,我们有保密义务的。”
“老板!”李小花的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,“这对我非常重要!关系到我的前途!我怀疑……我怀疑有人伪造了我的平时成绩记录!求您告诉我,刚才他打印的,是不是一份成绩单?或者……签到记录?”
老板看着她急得发红的眼圈和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恳切,又想起刚才那男子鬼祟的样子和文件上粗糙的pS痕迹,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叹了口气:“唉,造孽哦……具体是啥我没细看,反正是张表格,抬头好像是……《课堂平时成绩记录及考勤表》?对,是这名字。上面有老师的签名栏和学院日期章的位置,但那签名和章印,一看就是后来扫描上去又p的,水平太次了。”
《课堂平时成绩记录及考勤表》!这正是孙老师含糊其辞所指的“平时成绩”的核心依据!
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!赵明炫为了报复她,为了那个保研名额,竟然指使人伪造了她《法理学导论》的平时成绩记录,污蔑她缺勤、作业不认真!然后再利用他父亲捐赠基金的影响力,向学院施压,将这个伪造的“污点”作为理由,硬生生将她从保研名单上抹掉,换上了他自己!
滔天的愤怒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悲伤和无力!这已经不是不公平,这是卑劣的陷害!是赤裸裸的践踏规则!
“谢谢您!老板!”李小花丢下这句话,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打印店。此刻,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去找张立文教授!只有这位以正直着称的导师,才有可能还她清白!
张立文教授的办公室在法学院大楼顶层一个安静的角落。敲门前,李小花再次深呼吸,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翻涌的情绪。她不能像个失控的受害者,她需要清晰、冷静地陈述事实。
“请进。”门内传来张教授温和而略显疲惫的声音。
李小花推门进去。张教授正伏案疾书,桌上一盏老式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,映照着他花白的鬓角和紧锁的眉头。他抬起头,看到是李小花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,但随即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、通红的眼圈和极力压抑却依然明显的激动情绪。
“小花?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差?”张教授放下笔,关切地问。
“张老师……”李小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一开口,强忍的委屈和愤怒就冲垮了堤坝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但她死死咬着下唇,没让自己哭出声,只是哽咽着,用尽可能清晰但带着颤抖的语调,将公告名单被撤换、孙老师的推诿、打印店老板的证词、以及她对赵明炫伪造成绩陷害自己的推测,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。她讲述着自己在《法理学导论》课上的每一次发言、每一份认真完成的作业,声音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时高时低。
张教授的脸色随着李小花的讲述,变得越来越凝重,眉头也越锁越紧。当听到“伪造成绩记录”时,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成了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他了解李小花,这个学生身上有种近乎执拗的认真,她的勤奋和踏实是他亲眼所见。他也隐约听闻过赵明炫的一些事情,只是没想到竟会如此恶劣!
“岂有此理!”张教授猛地一拍桌子,桌上的笔筒都震得跳了一下,他花白的头发似乎都因愤怒而微微颤动,“学术圣地,岂容此等魑魅魍魉横行!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蕴含着雷霆般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小花,你先别急。”张教授强压下怒火,看向李小花的目光充满了心疼和坚定的支持,“这件事,老师管定了!如果真如你所说,有人胆敢伪造证据、构陷学生、破坏公平,我张立文第一个不答应!我这就去找院长!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保研资格问题,这是对学术尊严最严重的亵渎!”他的话语掷地有声,像磐石般给了李小花巨大的支撑。
张教授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,拨通了院长办公室的内线。他的语气异常严肃,要求立刻召开紧急评审委员会会议,重新审议李小花保研资格被取消一事,并特别强调涉及“严重的程序违规和材料真实性存疑问题”。
院长办公室那边的回应起初有些迟疑和推脱,似乎在强调流程已经结束、名单已定。但张教授的态度异常强硬,甚至直接点出了赵明炫的名字和他父亲捐赠基金的时间点,暗示其中的关联性。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最终同意召开一个由部分评审委员和张教授参加的临时说明会。
会议地点安排在一间小型会议室。当李小花跟着张教授走进去时,里面已经坐了五六个人。除了张教授,还有两位平时比较公正的老教授,一位负责学生工作的副书记,教务处的孙老师也在场,她低着头,不敢看李小花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院长旁边的一个陌生中年男子,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,面无表情,手里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钢笔,眼神锐利而带着审视。他没有自我介绍,但那份无声的压力和院长对他不经意流露的客气,都暗示着他身份的特殊——极有可能是赵明炫父亲派来的“观察员”或者说客。
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。
院长清了清嗓子,开场白试图定性:“张教授,还有李小花同学,关于保研资格的问题,评审委员会是经过严格程序和综合考量……”
“院长!”张教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,声音洪亮,目光如炬,直射向孙老师和在座的每一位,“程序?考量?那好,请孙老师现在就拿出那份证明李小花同学《法理学导论》平时成绩‘存疑’的具体记录!请出示那份有任课教师签名和学院盖章的原始文件!让我们所有人看看,到底是什么‘存疑’!”
孙老师的脸瞬间变得煞白,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。她求助似的看向院长,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个西装男子,嘴唇哆嗦着:“这……原始记录……在归档过程中……可能……”
“可能什么?”张教授步步紧逼,气势如虹,“是遗失了?还是根本拿不出来?还是说,那份所谓的‘记录’,根本就是有人精心炮制出来的假货?!”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孙老师,也扫过那个面无表情的西装男子。
会议室里一片死寂。只有孙老师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。那个西装男子依旧把玩着钢笔,眼神却微微眯了起来。
“院长!各位老师!”李小花知道,这是最关键的时刻。她鼓起所有的勇气,站了出来,声音虽然不大,却清晰而坚定,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,“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未来担保,我在张老师的《法理学导论》课上,从未无故缺勤,每一次作业都认真完成并按时提交!这些,同班的同学都可以作证!张老师也可以证明!”她看向张教授。
张教授立刻接口:“没错!我可以负责任地说,李小花同学在我的课上表现极为优秀,她的平时成绩没有任何问题!那份所谓的‘存疑’记录,来源不明,真实性存疑,绝不能作为剥夺她保研资格的依据!我要求彻查这份记录的来源!彻查是谁炮制了它,又是谁把它塞进了评审流程!”他的话语如同重锤,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。
“至于赵明炫同学,”张教授话锋一转,语气更加冷峻,“他的学业成绩如何,在座的各位心知肚明!一个绩点排名靠后、甚至有过挂科风险的学生,凭什么能获得保研资格?难道仅仅因为他父亲慷慨解囊,为学院设立了某个基金?如果真是这样,那学术的尊严何在?公平的基石何在?我们法学院的招牌,还要不要了?!”最后一句,他几乎是吼出来的,饱含着一位老学者对学术净土被玷污的痛心疾首。
那位副书记和两位老教授的脸色都变得非常难看,他们交换着眼神,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张教授话语的分量。学术不端、伪造证据、以权谋私……这任何一项罪名,都足以让学院声誉扫地。
院长脸色铁青,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他旁边那个西装男子,终于停止了把玩钢笔的动作,身体微微前倾,似乎在院长耳边极低地说了一句什么。院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张教授,又看了一眼脸色惨白、摇摇欲坠的孙老师,最后目光落在站得笔直、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李小花身上。
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空气仿佛凝固了,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时发出的“咔哒、咔哒”声,每一声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。西装男子面无表情,但放在桌上的手指,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,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最终,院长长长地、沉重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声仿佛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。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声音干涩地开口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张教授……说得对。学术公平,是底线。”他避开了西装男子投来的目光,艰难地做出了决定,“孙老师,你立刻去档案室,把李小花同学《法理学导论》课的所有原始考勤记录、作业登记本,全部找出来!现在就去!”
孙老师如蒙大赦,又像是被判了缓刑,慌忙起身,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会议室。
院长转向李小花和张教授,语气带着一种颓然和无奈:“名单……重新审核。如果……如果原始记录证实李小花同学没有问题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,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,“那么,她的保研资格,恢复。”
当李小花的名字,重新出现在更新后的保研公示名单上时,已是几天后的一个黄昏。夕阳的余晖给白色的公告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。她独自一人站在公告栏前,看着那三个熟悉的名字,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,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、沉重的疲惫感,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、对人心之复杂与阴暗的冰冷认识。
赵明炫的名字,如同被擦掉的污渍,彻底消失了。没有任何解释,没有任何追责的公告,仿佛一切从未发生。只有学院内部,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。孙老师请了“病假”,据说很快会被调离教务岗位。赵明炫本人,则彻底消失在校园里,据说是“出国交流”了。
李小花伸出手指,轻轻抚过公示栏上自己名字的墨迹。冰凉的玻璃板下,那黑色的字迹如此清晰,又如此脆弱。她赢了,用她的坚持和导师的刚正,赢回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。但这胜利的滋味,却苦涩远多于甘甜。她赢得如此艰难,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和信任。她抬起头,望向被夕阳染红的天空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图书馆的灯火次第亮起,像黑暗中的航标。她知道,未来的路还很长,还会有无数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沟壑。但至少此刻,她守住了脚下的方寸之地。这份清醒的疲惫,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。她挺直脊背,抱着书本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向那一片象征着知识与公正的灯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