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青风下意识的一愣,没有反应过来沈诗琪说的是什么,难得呆呆问道:“何事?”
沈诗琪眉头一皱,正要开口,见赵青风额间冒出冷汗,便先摆摆手,示意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医向前,先为他看诊。
太医细细的检查了伤势,又仔细打量着一旁世子的神色。
“赵大人吉人天相,双腿虽是骨折,但并未伤及要害。”
“好生将养,敷上最好的续骨膏,百日之内,当可恢复如初。”
沈诗琪点头,亲眼看着太医上完药之后,也并未离开。
太医和小内侍皆识趣地躬身告退。
转眼间,偌大的寝殿内,只剩下他们二人。
沈诗琪居高临下的看着赵青风。
赵青风觉得有些奇怪,挣扎着想要调整一下坐姿,却被腿上传来的剧痛扯得闷哼一声。
沈诗琪摇头皱眉:“太医都说了好好养伤,别动别动。多年未见,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倔脾气?”
一边说着,一边自己扯开一张圆凳坐下。
赵青风闷不吭声。
沈诗琪自顾自继续刚才的话题。
“在城楼上,楚潇拿你的命要挟我撤兵,我却下令攻城。”
“你怪我吗?”
“不怪。”
赵青风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。
“若为我一人,而令十万大军陷入被动,此乃将帅之大忌。”
“世子若真为我退兵,那才是愚蠢之举。”
他已不再是那个为了给母亲多挣些药钱便面红耳赤的少年,如今他已是一个谋士,开始懂得权衡利弊。
在那种情况下,任何一个合格的统帅,都会做出和沈诗琪一样的选择。
牺牲一人,换取全局的胜利。
这笔账太划算了。
听到这个答案,沈诗琪终于抬眼看向他。
“你倒是想得明白。”
“不过,你只说对了一半。”
赵青风不解。
“我下令攻城,并非是想牺牲你。”
沈诗琪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庭院。
“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死。”
“楚潇此人,自负多疑,又极度渴望胜利。他把你推上城楼,是他能想到的最后一张底牌,也是他自以为最稳的一张。”
“他笃定我在乎你,会为了你投鼠忌器,给他喘息之机。”
“而那一刻,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和你身上,那便是他最松懈,城防最容易被撕开的瞬间。”
赵青风听着,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。
今日楚潇仓促死于城墙之上。
这件事便是他如今回想起来,都觉得不可思议。
世子又是如何笃定,今日这一战,楚潇会拿他作饵。
又如何笃定,楚潇必会登上城楼?
这桩桩件件,有半点差错,都不会顺利到此等地步。
以他与楚潇接触这段时间来看,
楚潇此人,刚愎自用,目空一切,常年韬光养晦使他下意识的做小伏低,心中的野望又让他拥有常人难及的傲慢,既卑且亢。
亲自上城楼所谓的“鼓舞士气”以及“震慑敌军”,这等作风符合楚潇此人的性格。
可他对楚潇的这些了解,是建立在他假意为其谋划,如今更是几乎朝夕相处才拥有的熟稔。
世子何以如此了解楚潇?
竟到了如此地步。
赵青风想得出神,沈诗琪继续道:
“不过,我既然敢下令攻城,自然就有把握,在乱军之中把你救下来。”
“好好养伤,等你腿好了,我还有许多事要交给你做。”
......
......
次日清晨。
昨日的变故传得飞快,各大没来得及逃离京城的世家如今有一个算一个,都蜷在家中战战兢兢。
京城在一片惶惶不安中醒来。
镇北军入城后,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烧杀抢掠,而是迅速接管了城防,封锁了各大要道,整座城池安静得可怕。
所有人都紧闭门窗,等待命运审判。
勤政殿前,文武百官早已候着,一个个噤若寒蝉,头都不敢抬。
他们之中不少人,昨日还在山呼楚潇万岁。
甚至还有人痛骂叛军。
吏部尚书池睿跪在最前面,老迈的身体微微颤抖,汗水已经浸湿朝服。
沉重的脚步声传来,所有人屏住呼吸。
下意识的期待接下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。
只有少数几人,例如宣平侯,等待那人前来时,面色淡然中隐隐带着兴奋。
沈诗琪一身玄色戎装,腰间佩剑,长发高束,一步步走上丹陛。
甲胄在晨光下泛着冷硬幽光,叫人越发不敢抬眼直视。
她并未在龙椅上坐下,而是在龙椅之前,缓缓转身,俯视着阶下黑压压的人群。
苏令宜和叶青一左一右,立于她身前。
“诸位不必惊慌,都抬起头来。”
清冷的声音响起,不带丝毫情绪。
官员们战战兢兢地抬起头。
“伪帝楚潇,弑君杀侄,残害手足,窃国谋逆,其罪当诛。”
“吾,镇北侯世子顾瑾言,秉先帝遗志,率镇北军南下,清君侧,诛国贼。”
“如今,国贼已除。”
殿前安静的不像话。
有人暗中腹诽,接下来才是图穷匕见了吧。
“自今日起,吾以天下兵马大元帅之名,代行天子之权,安抚百姓,整肃吏治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。
“待天下安定,吾将还政于民,择贤而立。”
还政于民,择贤而立?!
后头一大通给先帝们定谥号的事情都不重要,所有人心里都在琢磨着“还政于民,择贤而立”这八个字的意思。
以至于百官离开之时都是一脸懵,心中半信半疑。
但很快这些疑虑,都被这位世子雷厉风行的动作代替。
之前被成帝(楚稷)、孝帝(楚泽)和伪帝(楚潇)迫害的忠良之家,一律恢复名誉,发还了家产。
尤其是之前为了劝谏成帝一头碰死在大殿的三朝元老,御史大夫李纲的亲眷,被亲自接到了青州,妥善安置,待到身体好些了再送到京城。
除此之外,世子竟然直接开仓放粮!
京中所有粮仓直接在镇北军的带领i西安对百姓开放,连放三日,作为安定民心、确保京城不遭受动乱之法。
几位先帝和伪帝在时为了充盈国库而生的种种苛捐杂税,也一律被废除。
一连串的命令下达,条条都与安抚民生有关,却无半句提及她自己。
起初,百姓们还不相信。
“什么?不屠城,还开仓放粮?”
“真的假的?别是骗我们出去砍头的吧?”
直到第一批胆大的人,真的从粮仓领到了雪白的大米,而且分文不取,整个京城彻底沸腾了。
死寂的街道上涌出无数面黄肌瘦的百姓,他们奔走相告。
皇榜前更是挤得水泄不通。
当看到上面一条条列出的,楚潇为炼丹而搜罗孕妇,为敛财而强征民田的罪状时,人群中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与哭泣。
“苍天有眼啊!”
“我那可怜的儿媳,就是被他们抓走的啊!”
“镇北军是来为我们报仇的!顾元帅是来救我们的!”
民心在这一日之间逆转。
对镇北军的恐惧变成了感激。
敬畏变成了拥戴。
宣平侯府内,老侯爷听着管家带回来的消息,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,久久没有动作。
他喃喃道:“真是要变天了。”
“好在,是雨过天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