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非要贷款买一台只在五星级酒店后厨才会出现的顶级烤箱。这其中的荒谬和不合逻辑,已经不言自明。
目的绝不是为了生产,而是为了套取这台昂贵设备所能带来的,那笔数额同样可观的最高额度补贴。
“那个说话躲闪的合作社负责人……”
林纾的思绪,最终停留在了李大壮那张油滑而又紧张的脸上。
他的谎言是如此拙劣,他编造出的那个“王二麻子”是如此的经不起推敲。这个人,就像一个浮在水面上的葫芦,你只要轻轻一按,就能牵扯出水面下那一大串盘根错节的藤蔓。
所有的线索,所有的疑点,都像百川归海一般,最终指向了一个清晰的结论——在农机补贴的发放过程中,存在着一个被人为利用、甚至可能是内外勾结制造出来的巨大漏洞。
他首先拿起了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,拨通了技术科的号码,声音沉稳而清晰:“小张,帮我查一下,国内几家主要农机生产厂家的法务部或大客户销售部的联系方式,对,就是‘东方红’、‘五征’那几家,要最直接的联系人。另外,那家申请进口联合收割机的合作社,查一下设备品牌‘凯斯’在华北区的总代理。”
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干脆的应答。在等待回音的间隙,林纾已经起草好了一份措辞严谨的《协助调查函》,只待填上具体的联系人信息,盖上支队的公章,便能以最快的速度传真过去。
上午九点,他拿到了所有联系方式。他没有让年轻的警员代劳,而是亲自拨通了第一个电话——打给“东方红”拖拉机生产厂家的销售记录中心。
电话接通后,是一段冗长的音乐和语音提示。林纾耐心地等待着,指尖在桌面上无声地画着圈。他清楚,与这些大型企业打交道,繁琐的流程是第一道关卡。
“您好,这里是第一拖拉机制造厂销售中心,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?”一个略带口音,彬彬有礼的男声响起。
“你好,我是京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林纾。”林纾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和警号,语气不疾不徐,“我们正在协查一个案件,需要贵公司协助核实几台特定型号拖拉机的销售记录,这是我们的《协助调查函》传真件编号……”
接下来的半个小时,他几乎是在重复同样的工作。向对方的法务部门确认流程,解释案情(在保密原则的范围内),提供卷宗里那几台可疑设备的型号和申报的购置日期。对方的态度都很配合,但回复也大同小异——核查需要时间,数据需要从庞大的销售网络中调取,最早也得下午才能有初步结果。
挂断最后一通电话,林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网已经撒下去了,现在需要的就是等待。但他从不是一个会干等的人。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,对正在埋头整理资料的李佳说了一句:“走,去银行。”
银行对公业务的VIp室里,空调的冷风安静地吹拂着。与外面大堂的喧闹不同,这里只有打印机偶尔发出的“沙沙”声。林纾将盖着鲜红印章的《调取证据通知书》和自己的证件,一同递给了对面的银行客户经理。
经理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,他仔细核对了每一份文件,程序走得一丝不苟。几分钟后,几家涉案合作社自成立以来的所有对公账户资金流水,被打印了出来。
那是一摞厚厚的A4纸,带着打印机墨粉特有的温热。
林纾没有在银行逗留,而是直接将这些材料带回了局里。回到办公室,他关上门,将自己彻底沉浸在了这场与数字的战争中。
他将那几家合作社的资金流水,按照时间顺序,整齐地铺在办公桌上,几乎占满了整个桌面。然后,他拿出另一份文件——财政局划拨农机补贴的记录,两相对照,开始了一笔一笔地“抠细节”。
这项工作,比任何一场审讯都更考验人的耐心和意志力。那些流水单上,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日期、摘要、金额、账户余额……成千上万个冰冷的阿拉伯数字,像一片浩瀚的、没有航标的海洋。任何一个正常人看上十几分钟,都会觉得眼花缭乱,头昏脑胀。
但林纾,却像是最有经验的渔夫,在这片海洋里,耐心地寻找着每一条可能隐藏在深水区的“鱼”。
下午两点十七分,财政补贴款三十四万元到账。
下午三点零五分,一笔三万五千元的款项,以“设备维修费”的名义,转入了一个私人账户。
林纾的笔尖,在这个私人账户的名字“李卫国”上,重重地画了一个圈。他记得,李家兄弟合作社的负责人叫李大壮。卫国,大壮……这其中,是否有什么关联?
下午四点半,另一家合作社的账户,在收到补贴款的第二天,就有一笔与设备价格完全对不上的整数金额——十万元,被转到了一个开在邻市的建材公司账户上。摘要写的是“预付材料款”。一个农业合作社,为何要给建材公司打如此大额的预付款?
一个又一个疑点,被他用红笔从这片数字的海洋中“钓”了出来。他的笔记本上,画满了箭头和问号,原本看似毫无关联的账户和公司,开始被一条条看不见的线索,微弱地连接在了一起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,办公室里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“沙沙”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。他完全沉浸其中,甚至忘了喝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。
对他而言,这些枯燥的数字背后,隐藏着的是人性的贪婪,是政策的漏洞,是罪恶的轨迹。而他现在要做的,就是把这些轨迹,清清楚楚地描绘出来,让它们无处遁形。
接下来的几天,林纾的办公室几乎成了他的“战壕”。
办公桌上的文件越堆越高,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了小山,旁边还散落着几个速溶咖啡的空包装袋。李佳好几次端着饭盒进来,都看到林纾戴着老花镜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