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轻轻按住他发颤的手,抬眼望向苏阮阮:表小姐既有了身孕,可曾请过太医诊脉?
殿中众人皆望向南侧。苏阮阮指尖绞着帕子,忽然跪到定远侯夫人面前:姑母,那日表哥身上有酒气,又喊着公主的名字。
我……我一时心软……她忽然撩起袖口,腕间三道红痕触目惊心,这是表哥按我时留下的,至今未消……
侯夫人脸色惨白,伸手欲扶她,却被定远侯拦住。
萧承煜冷笑:我八月初六我因与人赛马摔伤手臂,初七醉酒,至今不能大力动弹——你说我按你时留下伤痕,倒要问问你这伤如何能留下?
他忽然扯开左袖,小臂上一道浅红疤痕蜿蜒至肘弯。
殿外忽然有人通报,太医院王院正带着稳婆求见。
我看向皇兄,他微微颔首。稳婆年约五旬,身着青布衣裳,进门行礼。
苏阮阮见她,身子猛地往后缩,发间珠钗落在地上。
劳烦稳婆为表小姐诊脉。我声音平稳,余光却见苏阮阮指尖掐进掌心,指甲缝里渗出细细血珠。
稳婆刚触到苏阮阮手腕,她忽然尖叫着甩脱:我不要!姑母,表哥他不要我,我死了便是……
说着便要撞向殿中立柱,却被陈若华眼疾手快拉住。
装什么疯?陆明珠上前,指尖勾起苏阮阮的下颌,半月前你在御花园遇见我,说要给萧表哥绣香囊,那时可没说有孕。
她忽然掀开苏阮阮的衣襟,颈间一抹青紫色痕迹映入眼帘,这胭脂记的印记——醉花楼的姑娘才会用的水粉,你怎会有?
殿中寂静如死。萧承煜似乎想起什么,转头对张绍道:你去查查八月初七之后,醉花楼可有异动。
张绍点头离去,李昭临忽然开口:那日我与萧兄分开时,曾见醉花楼的老鸨在街角与人说话,手中拿的正是苏姑娘惯用的缠枝莲纹帕子。
苏阮阮忽然瘫坐在地,面上泪痕未干,眼中却闪过一丝狠厉:长公主殿下,你贵为金枝玉叶,可知道民间女子失了清白会如何?
她冷笑起来,笑声里带着哭腔,我不过是想让表哥多看我一眼……
够了!定远侯夫人忽然拍案,你自幼丧母,我待你如亲生女儿,你却做出这等丑事!
她转头望向稳婆,劳烦稳婆仔细查验,是否有喜脉。
稳婆再次上前,这次苏阮阮没有挣扎。殿中烛火明明灭灭,我看见萧承煜掌心全是冷汗,指甲几乎掐进我手背。
许久,稳婆起身福礼:回侯爷、夫人,苏姑娘并未有孕,脉象倒是像服了些催生气血的药。
定远侯猛地站起身:说!是谁教你这般作伪?
苏阮阮忽然看向我,眼中恨意翻涌:长公主可还记得,去年冬日在城郊破庙遇见的乞儿?
她嘴角勾起讥讽的笑,你救了他们一命,却不知其中有个姑娘,是我从小养大的丫头。
我忽然想起那夜风雪,破庙中七个面黄肌瘦的孩子,其中一个叫小桃的,总躲在最后。
后来萧承煜说,已将他们安置在定远侯府的庄子上,不想竟被苏阮阮利用。
醉花楼的妈妈收了我二百两银子,苏阮阮盯着萧承煜,她说只要我说出你左肩的朱砂痣,便没人会怀疑。
却不知你早在十六岁时,便因救火烧去了半片胎记。
定远侯夫人踉跄着后退,扶着桌案才站稳:原来你连煜儿幼时救火的事都打听到了……
姑母可记得,上个月我替你整理首饰盒,苏阮阮声音渐低,你说起表哥幼时被炭火灼伤,我便去查了太医院的记录……
她抬头望向我,长公主,你以为真心能敌得过算计?这世间男子,哪个不贪花好色……
我垂眸望着殿中跪着的定远侯夫妇,侯夫人鬓边的银簪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她膝头的裙裾已被青砖磨出褶皱。
萧承煜立在我身侧,指尖还带着方才掐进我手背的余痛,此刻却稳稳按在腰间玉佩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太后娘娘恕罪。侯夫人伏地叩首,鬓发散落下来,这丫头自小没了母亲,是臣妾管教失当,才让她生出这些糊涂心思……
她声音哽咽,指尖几乎要抠进砖缝里,求太后念在与臣妾多年情分,莫要苛责承煜——
敬欢,你这话说偏了。母后靠在软枕上,手中佛珠轻响,本宫何曾要苛责承煜?
璃儿既选了他做驸马,他日后便是皇家女婿,自当与若璃同心同德。
她目光扫过侯夫人,又落在定远侯身上,倒是你们侯府,这些年在军中声望渐隆,更该明白君臣之礼。
苏氏这般算计长公主,若不是承煜与璃儿早有默契,险些坏了一桩姻缘。
定远侯腰板挺得笔直,甲胄在地面投下沉重的影子:臣定当闭门教子,即日起将阮阮禁足侯府西院,无令不得外出。
他忽然抬头看向我,目中隐有愧疚,长公主殿下,是臣夫妇对不住你。
殿中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,我指尖摩挲着袖中帕子,瞥见苏阮阮被稳婆扶在角落…
面上泪痕未干,却仍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萧承煜。她腕上那串东珠手链,正是三日前侯夫人赏给她的及笄礼。
侯夫人言重了。我福了福身子,目光掠过侯夫人膝前的青砖,阮阮妹妹一时迷了心窍,日后好好教养便是。
指尖忽然被萧承煜轻轻碰了碰,我抬头看见他眼中隐有担忧,却听母后轻笑一声:璃儿倒是心善。
也罢,此事便到此为止——承煜,你明日随璃儿进宫,本宫要瞧瞧你们准备的驸马仪典册子。
是,母后。我垂眸应下,余光看见侯夫人身子晃了晃,被定远侯悄悄扶住。
苏阮阮忽然低低笑了一声,又被稳婆狠狠掐了把胳膊,才重新垂下头去。
殿外忽有夜风穿堂,吹得廊下灯笼轻轻摇晃,将萧承煜的影子投在我裙角,与我自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,倒像是生了根似的,再难分开。
这场定亲宴终是不欢而散。宫门前灯笼映着暮色,我刚扶着车辕,便见萧承煜甩了袖袍,径直往我马车里钻。
定远侯夫妇立在朱漆宫柱旁,侯夫人望着自家儿子这般没规矩的行径,面上先是一滞。
随即无奈摇头轻笑:熠儿这孩子,才刚定亲便这般不知礼,怎的竟往公主马车上钻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