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来...雷祖转世迟慕声一事,在这几人之间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只是......
独独委屈了大高…...
空气沉默得能听见篝火“嘶嘶”被水汽逼灭的声音…...
坎离炁息交融,如在绝境里勉强划开一条缝。
雾气被逼退一圈,沼泽下沉半寸。
艮尘盯着那半寸,喉结动了动, 那是一种“几乎是希望,又不是”的残酷。
雾气,又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,比之前更加浓厚,像是在嘲笑这点微弱的抵抗。
精疲力尽的若火与玄谏再次瘫倒在地,胸膛剧烈起伏着,像被撕开一般疼。
喘息声在黏稠的寂静中撕开一道道口子…...
艮尘垂下眼,声音低得像从泥里挤出来,转了个话题:“……可惜了白兑师弟。”
白兑纤长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,依旧沉默,如同冰封的湖面。
“自唱若师尊仙逝后……”
艮尘望着逐渐被雾气吞没的溪流,字句如同刻刀,缓慢而深刻地划开被岁月尘封的过往:“白兑师弟,每日只睡两个时辰……那一件件染血的白衣,每日都有清洗。”
雾霭漫过他干裂的嘴唇,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:“我仗着前世记忆,知晓心法关窍,明了炁机走向,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。”
“即便是四千年一现的雷祖转世,若无机缘觉醒记忆,进境恐怕也不过如此……”
艮尘停顿了许久,仿佛在积蓄最后的气力:“但白兑师弟,仅凭自身,便能与我不相上下…”
“她的资质、天赋……才是四千年来,院内第一。”
十多年来压抑的情感,此刻,终于扯出丝丝的缝隙...
他顿了顿,又重复一遍:“只是…可惜了白兑师弟。”
艮尘不善言辞,那些浓烈的情感,十几年来的亏欠与爱意...
此刻,只化作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…...
浓雾终于彻底吞噬了彼此的神情。
咫尺之间,几人已看不清对方眼底的波澜。
恍惚间,只听白兑的声音穿过厚重的雾障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积压了太久的颤抖:“艮尘……我只问一句。”
她一字一顿,仿佛每个音节都在咀嚼着冰冷的碎玻璃:“母亲离世那一晚……你,为何不见我?”
无人应答。
停顿一瞬,她的声音更轻、更颤:“明知我母亲去世……那一晚,你为何不见我?”
艮尘:“……”
他紧闭双眼,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。
很久。
很久。
最终,他只吐出四个冰冷的字:“忙于练功。”
空气停住。
白兑在浓雾中发出一声轻笑。
那笑声,薄而锋利,淬着多年的寒意:“呵呵……艮尘师尊修行如此勤勉不辍,两世骄子,如今却要葬身于此等污浊之地。”
她偏过头,任由冰冷的泥浆漫过纤细的肩颈,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的嘲弄,“该说可惜的……是您才对。”
若火与玄谏在雾中无声地对视一眼,二人在彼此浑浊的瞳孔里,看到了同样沉重的、无可奈何的叹息。
“天山遁。”
艮尘忽然掐诀,那几乎透明如琉璃的土盾,再次顽强地泛起一抹微弱的棕黄光晕。
“兑为泽。”
白兑几乎在同一时刻引动周身残存的炁,两人面前的沼泽再度向着溪流的方向分化出一线生机。
无需言语,若火与玄谏立即强撑着响应。
四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炁流在浓雾中艰难交织,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一次携手。
那令人窒息的浓雾再度撕开一道短暂的裂隙。
但四人皆无言。
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待这轮术法的余波平息…...
忽然,玄谏用尽力气撑起身子,那件向来一丝不苟的黑袍,下摆已彻底被泥水浸透,沉重地贴在身上。
他望着白兑与艮尘苍白的面容,声音沙哑,转移了话题:“还有一计……”
他的声音,像在从死里刨出最后一丝气息:“这一计……算是真正的破釜沉舟,诸位...可愿一试?”
若火眼皮都抬不动了:“...嗯?”
…...
在众人等待的时间里,他却又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缓缓躺倒下去。
玄谏望着头顶那片被雾气彻底吞没、不见天日的灰蒙,喃喃道:“还是……等下次子时吧……或许……会有人来寻我们……”
他扯出一抹疲惫到极致的笑,带着渺茫的希冀与认命般的平静:“若届时……仍无转机……我们便……试上一试。”
若火望着周围重新汇聚、仿佛永无止境的浓雾,苦笑着闭上了干涩的双眼。
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喘着气儿:“咱...还能撑到下一次子时么…...”
无人应。
浓雾如冰冷的潮水,温柔而残酷地淹没了所有未尽的言语,只剩微弱的火光在雾中挣扎。
四道微弱得如同游丝的呼吸,在这片乳白色的、绝对的混沌里艰难起伏,如同祭坛上将烬的线香。
那最后一点猩红的光,苟延残喘地等待着某个遥不可知的奇迹,能穿透这无尽的迷障,带来一缕清风…...
或带来彻底的死亡……
…...
…...
震巽界——
洞穴深处,风声依旧在缝隙间呜咽,像被困在山谷里的野兽,不甘、不停。
迟慕声与风无讳并肩站在洞内,脚下石面还残留着先前乱风刮出的细痕。
二人皆抬手成剑指,肩背微绷,闭目调息,竭力让体内的炁息与这片暴戾山谷的气机缓缓对上节奏。
风,从洞口那道裂缝灌入,时起时歇。
风无讳的衣摆被吹起又压下,像在与整个巽界较劲, 瘦高的身形在昏暗中绷紧如待发的弓弦。
迟慕声胸腔起伏间,炁息,像雷霆未起前的低鸣,一点点汇聚到丹田,再循经络往指尖走。
洞中,绳直退在一旁,沉静观势,默默观测二人周身炁流。
蓦地——
迟慕声睫毛一颤,咬了咬牙,猛然睁眼!
刚睡醒时那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全无,他的眉宇此刻紧锁,眼神黑而亮,眸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醒!
他低吐一字,一句,声音像从胸腔深处拉出:
“——震,为雷。”
洞外,天穹仿佛被这一声唤醒!
那道声音,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喉咙,而是从远古的雷云中直接劈落——
“轰——!”
横堵在洞口的那株参天大树,下一瞬迎来一道炸裂天地的白光——
雷自云层深处猛然坠下,如长鞭横扫,直劈树身中央!
一声巨响!
树干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爆裂声,木质纤维在高温冲击下瞬间炸裂,像有一整片山林在树芯炸开!
灼目的白光将整个洞穴映得纤毫毕现!
三人的影子被狠狠甩在岩壁上,又瞬间收回!
所有阴影在那一刻被粗暴撕毁,仿佛只剩雷霆的颜色。
三人下意识同时倒退半步!
“我去!!”
风无讳被气浪推得踉跄后退,衣袖猎猎作响!
粗壮的树干虽未立即断裂,但被雷击处已绽开蛛网般的焦黑裂痕,缕缕青烟从中逸出,带着树木燃烧特有的焦香!
霎时间,被封堵的洞口透进几缕久违的天光!
沿着裂缝,一丝丝被堵住已久的风猛地从树身空隙中呜咽着挤进来,像喘不过气的人终于撕开一线喉咙,带着尖利的嘶鸣!
雷击后的余威尚未散去,洞内石地上已经印下一道焦黑的雷痕,纹路交错,仿佛被雷火刻下的符文。
空气中弥漫着电离的灼热!
迟慕声怔怔盯着那道焦痕,呼吸一窒!
过了好几息,他后知后觉般炸起,惊呼:“我……我乖乖……是我干的?!我去!!??!”
“我……我!?!”
迟慕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,桃花眼里倒映着仍在冒烟的树桩!
狂风呼啸,三人衣襟猎猎。
在这呼啸声里,迟慕声兴奋得像个刚拿到新玩具的少年:“我干的!我干的!!”
他兴奋的手舞足蹈,猛地跳起来,像个孩子般指着那道雷痕语无伦次:“哎!哎哎哎!!看到没看到没!??我干的,真是我干的!!”
绳直看着眼前这一幕,原本冷静的眉眼终究松动,长发飘然,唇角扬起欣慰的弧度:“可以。”
风无讳抹去溅到脸上的木屑,棕色卷发在狂风中飞扬,勾起笃定的笑,眯着眼:“再来!!”
——
迟慕声深吸一口气,笑意收敛,重新抬手成剑指!
足下,不丁不八,站定!
寸发,根根竖立!
眼中,电光流转!
那一刻,他整个人像沉入另一种状态——
笑意退去,只余冷静、专注、和从骨子里淌出来的那点……天生掌雷者的傲然!
周身气势,陡然沉凝。
他沉眉,目光一沉,舌尖轻抵上颚,发音清晰而铿锵:
“震为雷!!!”
这一次的怒喝裹挟着破碎虚空的力量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迸出的惊雷——
“咔嚓——!!”
天地应声。
这一次的雷,比刚刚那道更猛、更准,更像是有意识的天罚!
乌云像早已等待命令的兵马,被这声音一吼,从四方汇聚!
一道粗壮的雷柱从云层深处倒垂而下,比先前更白、更耀眼——
“咔嚓——!!!!”
那足有合抱粗细的大树,在这道雷下,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呻吟, 仅仅一瞬间,树干中央便爆出渗人心魄的“咔嚓”断裂声!
树心被猛然击穿,树皮翻卷,焦黑与木屑一同飞散, 渣滓随着高温四溅,空气里一股呛人的焦糊味冲入鼻腔!
粗树竟在这时从中间生生折断!
断裂处裂口狰狞,焦黑的断面还在冒烟, 一股巨大气流乘势而入——
“呼——!!!”
狂风像被硬生生扯开封印,如决堤洪流般,从被劈开的树身中猛地涌入洞内!
那股风来势凶悍,瞬间灌进山洞!
洞中积压已久的浊气被猛然翻搅, 风在狭窄的洞壁间狂奔,像有千百道利刃同时划过——
飞沙走石、枯叶乱舞,碎灰被卷得漫天飞扬!
风大得惊人,一瞬间就把三人迷得睁不开眼!
三人衣袍被吹得乱舞,被迫眯着眼,衣带像鞭子抽在石壁上啪啪作响!
绳直翠绿玉冠下的长发疯狂舞动,迟慕声眸如光电,兴奋至极,袖袍鼓荡如帆!
风无讳被吹得步伐踉跄,却兴奋得眼睛发光!!
他猛地抬手,忍不住高喊:“巽为风!”
“砰——!!”
横在洞口那截已经被劈成两半的粗树,在风无讳这一声诀下, 蓦地一震——
狂风,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掌,猛然托起整段树干!
那原本死死卡在洞口的树,“砰”地被掀起, 仿佛失去重量般,被粗暴地推出洞外!
紧接着,那庞然树身在三人眼前一个翻滚,从山崖前滚落出去, 带起一串石块滚落声,直坠谷底!!
风无讳眼神一亮,额角青筋都兴奋得跳起来。
大风反扑回来,将三人吹得前拥后倒——
几人脚下发虚,膝盖发软, 明明站在原地,却像被人硬生生推搡着乱晃!
风无讳却顾不得稳,再次掐诀,脚下划步,双手变换印诀,掌心朝前——
“风——天,小畜!”
话音才落,三人脚下的风像被谁一把抓住,猛地一收!
刚刚还在洞内狂吼的风,霎时间像被无形的大手攥住,陡然抽离,尽数抛向崖外!
整座洞穴内骤然安静下来,空气沉静得几乎诡异…!
风浪全部被他扯向洞外崖前!
三人只觉耳边嗡得一空——
刚刚那种要把人吹翻的力道,瞬间全撤了出去!
绳直只觉得自己耳膜都在轻微震动,目光在两人间流转,眼底迸发出难以抑制的热意。
他看向风无讳,眼神像在看着一棵忽然炸开枝条的参天大树!!
洞外,风无讳抽走的所有风力,正在悬崖前的空旷地带疯狂集聚——
风与风纠缠、折返、撕扯, 原本乱成一团的小旋涡、小气流, 被不断抽离、汇合...
竟隐隐朝着“龙卷”的形状聚拢!
风无讳紧盯外头,眼神从惊到喜,再从喜到慎重,呼吸都慢了半拍:“我靠……我之前……从未形成过这么大的龙卷风……!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