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毕,艮尘竟直接在亭中盘膝坐下,闭目凝神,开始打坐调息。
周身炁息沉静如渊,仿佛外界纷扰再与他无关…….
…...
夜色渐浓。
李信罡、王闯、楚留香等人收拾妥当,预备离去。
见艮尘竟毫无动身之意,反而在此打坐,皆感诧异,互相交换了几个不解的眼神,终究还是先行离开了。
唯独老缚未曾离去。
她清洗完碗筷,并未走远,而是在离艮尘不远处的石阶上坐下,眸色深沉地凝视着那个静坐如松的身影,心中疑窦丛生。
她隐隐觉得师尊今日行为异常,索性也屏息凝神,开始运功修炼。
老缚周身炁流隐隐波动,竟带着几分不服输的较劲意味。
夜色如墨,万籁俱寂。
庭院中,唯有一亭一阶,两人对坐,气息悠长,仿佛与这沉静夜色融为一体。
…...
…...
寅时将至,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极淡的鱼肚白。
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远山与庭树的轮廓,如同水墨画中淡淡的留白。
寒风掠过枯枝,发出细微的呜咽,更添几分清冷与孤寂。
启明星在渐褪的夜幕中孤独地闪烁着,清冷的光辉洒在艮尘沉静的面容上,映照出他眉宇间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。
长夜将尽,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,仿佛预示着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宁静…...
…….
晨光熹微。
雷祖顺手推开房门,大大地伸了个懒腰。
门开处,晨光淡薄如纱——艮尘端坐不动,仿佛一座静止的山;
老缚在对面以轻巧身法翻转拳势,动作干脆利落。
气息安静得像是被缝起来,只剩下呼吸与老缚拳风轻响。
“艮尘?”
雷祖几步走近,长发高束,素袍随步摆动,几缕银丝在额前闪出冷光,轮廓仍是那般英挺。
他嗓音带着刚醒的沙哑,却依旧洪亮:“你搁这儿傻杵了一夜呐?练功也不找个舒服地方。”
艮尘缓缓睁开眼,眸中清明依旧,平静回道:“是的,在此处心静。”
雷祖哈哈一笑,活动着手腕,袍袖翻飞,显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嗨,昨晚不知怎的就睡沉了,忘记唤你一声,实在不好意思……不过今日你怎么这般小心?往常收官这点小事,你都是放心交予我的。连兑宫那边选首尊的大事你都不去了?”
艮尘目光落在雷祖身上,语气坚定:“嗯,等你完境。”
一句简单的话,却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潭水,荡出细密的涟漪。
雷祖闻言,哈哈一笑,用力拍了拍艮尘的肩膀:“行!够意思!”
他活动着脖颈和手臂,紫金长袍在晨光中泛着微光,语气中透着一股豪迈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:“这最后一境终于要彻底完成了!四千年奔波……哈哈,总算快看到头了!”
艮尘看着他孩子般的雀跃,温润的眼中也染上淡淡笑意:“此境一成,你散功维系四境的循环便可终止,此后修为尽归己身,积累足够,飞升海内指日可待。”
雷祖却浑不在意地摆摆手,桃花眼中闪过一丝不在意的笑意:“飞升什么的,我倒没多想。只是想着,日后院内弟子们都能借这四境模拟雷劫、锤炼心性,别把修行弄得像独占棋局,与人方便,与己方便嘛!”
艮尘微微摇头,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:“你总是这样,心系旁人多于自身。”
雷祖爽朗大笑,转而招呼一旁已收功起身的老缚:“哈哈,小缚,别练了,走啦!一起去看看咱们的‘华东境’!”
三人行动如风,片刻便至。
华东境现场——却并不如外人想象那般庄严。
眼前景象,与此后陆沐炎等人曾见过的“驴场”颇为神似,但此处——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猪圈。
简陋的棚檐下有两头懒卧的猪,偶尔哼唧一声。
石槽里攒着半干的杂草和猪糠,篱笆围出一块泥泞的空地。
昨夜的雨把地踩成泥沼,泥点里密布小水坑,空气里混着闷闷的泥骚;
篱笆周围尚有一圈未被践踏的嫩草,环绕着一圈低矮的灌木与参差的树木,安静地守着这方小小的凡尘。
枝叶间晨露晶莹,折射出点点光芒。
猪圈旁,一条小溪潺潺流淌,水声清脆,似在低吟一曲悠长的古调。
远远地,便见齐寰与另一人早已在另一头忙碌,正弯腰清除着场地周围的杂草。
雷祖远远地冲他们挥了挥手,两人点头示意后,继续手上的活计。
这边,雷祖双手叉腰,环顾着自己的“杰作”,十分满意:“怎么样,艮尘?这地方选得不错吧?接地气,聚灵!”
艮尘目光扫过猪圈和溪流,点了点头,提议道:“嗯,地势尚可。或许可在溪上建一座简易木桥,日后进出总踩这泥泞,不甚方便。”
雷祖一听,猛地一拍大腿,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:“哦!对!!还是你心细!”
他立刻转身对老缚说,“小缚,这事儿劳烦你和齐寰、春风费心啦!”
老缚洒脱地一摆手:“小事一桩!至多两天功夫就能搭好,到时候请师父您来检阅哈~”
雷祖满意地点头,随即又微微蹙眉,看向猪圈核心区域:“不知为何,我总觉得这最后一境哪里还有些不对劲,但……具体又说不上来。对了艮尘,之前让你熟悉的‘华西境’,你可掌握了?”
艮尘颔首:“嗯,已了然于心。需要我如何配合?”
雷祖解释道:“因四境法则特殊,同一时间只能全力维系一境。所以我打算,此次由我主导入境,你随我神念同入。我想尝试阴阳相融,看看能否产生新的变化。”
艮尘眼中闪过一丝考量:“融合?……你想突破现有‘显’、‘隐’二境的界限?”
雷祖目光灼灼:“对!以往都是用猪作为‘隐境’的媒介载体,修行者进入的则是与之对应的‘显境’,但一次只能容纳一人。我想试试新的路子,若不成,再退回用老方法也无妨。”
他详细阐述构想:“稍后,我身处‘显境’,会尝试将猪这个媒介进行转化;而你,则需直接进入转化过程中的‘隐境’核心。我们里应外合。”
艮尘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远处仍在除草的齐寰。
就是…后来的齐寰么……?
他略一沉吟,温润的眼中划过一丝迟疑,终是应下:“嗯…可以一试。”
雷祖精神一振:“好!那咱就开始!”
他话音落下,神色骤然一凛!
雷祖脚步轻轻踏前半寸,衣袍随之鼓起。
四周的空气骤然一滞!
仿佛所有声音都被抽走,只剩下他指尖摩挲空气的细碎沙响。
他的侧脸映入清晨的微光,眉宇锐利如刀,鬓角的几缕银丝被风卷起,闪着冷冷的光。
一瞬!
雷祖眼神由温润转为锋锐,像是猎鹰锁定猎物。
指尖在虚空连点三次,胸前迅速结印,指诀变幻间,带起道道残影!
这番动作快到肉眼难辨,每一次扣合,都伴随着空气被撕裂的“啵”声。
掌心里,陡然迸出一缕青白电弧!
先是如蛛丝般纤细,旋即交织成一个古老的雷纹符印。
电光在他掌间聚拢,映亮了他的半边面庞,照得剑眉朗目!
周身无形气浪鼓荡,衣袂无风自动,额前几缕散发肆意飞扬!
雷祖口中清叱——
“——雷山小过!”
低喝出声,嗓音如钟鼓轰鸣,震得地面一颤。
电光猛然下劈,两头猪惊恐嘶叫!
“叽——叽——!!”
这一声,尖锐撕裂!
随即,二头猪身躯一震,仿佛灵识被抽走,重重倒入泥中!
泥水溅起,雨后的小坑被震得荡出涟漪。
这一瞬,雷祖的发丝被狂风托起,整个人宛若一尊掌控雷霆的天神,屹立在凡俗的猪圈边,却透出凌驾天地的威势!
与此同时,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无比的紫色迅雷,如同拥有生命般,自雷祖指尖迸发,精准无比地直射入艮尘的天灵穴!
艮尘身躯微震!
随即,他端坐猪圈内,闭目凝神。
周身气息瞬间内敛至极致,仿佛化作一尊石雕,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,连呼吸都几不可闻!
雷祖动作不停,印诀再变,气势更盛!
他眉心紧锁,唇角却挂着一抹近乎狂热的笑。
脚下的土地开始轻颤,仿佛有一头巨兽,正在地底翻身!
老缚屏住呼吸,目光死死盯着他,额头沁出冷汗。
“噼!啪!”
双手骤然交错,如同织网,指节每一次扣合,空气中便迸出“噼啪”的雷火声,犹如无形的铁链相互碰撞!
雷祖的掌心印诀越来越复杂,快得几乎重影,却如织机,缓缓编入一张天罗地网。
他双目精光爆射,周身雷光隐隐浮现,发丝根根扬起,如同雷神降世!口中再次暴叱——
“地雷复!”
轰——!
他一声暴喝,天地轰然应和!!!
青白的雷丝从他指缝里迸射,以他双脚为中心,无数道细密的银色电蛇猛地钻入地面!
下一刻,这些电蛇如同活物般沿着地脉急速蔓延,像是有无数条雷蛇钻入泥土,又瞬息窜出。
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了目之所及整个区域的巨大雷电蛛网!
电网之上,符文流转,发出“滋滋”的慑人声响!
溪水被电光点燃,溅起无数白沫;
篱笆边的小树被狂风压弯,枝叶如同疯狂舞蹈的鬼影。
周遭景象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!
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,乌云如同奔腾的墨潮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!
狂风呼啸,卷起地上沙石草木,碗口粗的树木被吹得疯狂摇曳,几乎要折断腰肢!
暴雨倾盆,豆大的雨点密集砸落,与道道撕裂天幕的狰狞闪电交织成一曲狂暴的交响!
他们所处之地,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、荒芜而空旷的原野。
四周是深邃茂密、高可及腰的狂野草木,在风雨中如浪涛般起伏。
天空正中,一个巨大无比的、由乌云和雷电构成的旋涡正在缓缓形成,旋涡中心幽深如同宇宙黑洞!
而最令人心悸的是,在那旋涡深处,赫然睁开了一只巨大无比、冷漠威严、完全由雷霆构成的巨眼!
——那正是雷祖自身意志的显化,正以无上威能审视、构筑着这片初生的境域!
瞳孔里闪烁着雷霆,冷峻而森然,正审视着脚下的众生。
这一刻,他身影未动,却仿佛化为天地心脏的投影!
老缚站在不远处,看得心惊肉跳,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,紧张地盯着场中变化。
雷祖则悬浮于半空,身形在电光中显得有些模糊。
他双目紧闭,全神贯注,发丝翻飞,素袍鼓荡。
像是在用血肉之躯,撑起一个正在生成的雷域!
整个空间都在轰鸣、震颤,充满了毁灭与创造交织的磅礴力量,景象壮观至极,宛如开天辟地!
而在齐寰和季春风的眼中,看到的却依然是那个平静,甚至是有些脏乱的猪圈,两头昏睡的猪。
艮尘盘坐在猪圈内,闭目而坐,如同老僧入定。
而雷祖和老缚的身影,则变得极其模糊,仿佛只是两道不稳定的光影投影,虚幻地立在猪圈中央,同样紧闭着双眼。
艮尘上世的苍老模样显得愈发凝重如山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眉头微蹙,双手微微颤抖。
‘境’内,半空中雷祖的虚影,也同样显露出吃力之色,汗珠划过他刚毅的脸颊。
但他仍似笑非笑,神态潇洒,像在与天对弈!
天空那雷霆巨眼的光芒越来越盛,旋涡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,疯狂地汲取着方圆百里内的天地灵气!
草木精华化作点点翠绿光粒,山川地脉溢出缕缕土黄气息,乃至虚空中的游离能量,都如同百川归海般涌入那雷霆旋涡!
旋涡的另一侧,第二只同样巨大的雷眼轮廓正逐渐清晰,即将彻底凝实!
整个天地像被剥去皮囊,露出一副雷与风缔造的骨架。
一方是风雷激荡、宛若神迹的宏大构筑。
一方是泥泞猪圈、寂静无声的现实景象…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