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鸟再次醒来的时候,已经过了三日了。窗外雨势已歇,残阳透过竹帘在床榻上投下细碎光影。他刚一动弹,腹部传来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,目光扫过床头守着的慕九辞——那人眼下乌青浓重,素白衣襟还沾着干涸的血迹,握着药碗的手指关节泛白。
“醒了?”慕九辞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,将药碗凑到他唇边,“把药喝了。”
玄鸟强撑着要起身,却被慕九辞按住肩膀,“别乱动,你腹部的伤势太重了,差点伤及内脏,若不是你命硬,怕是……”
玄鸟喉头滚动,艰难地咽下一口苦涩药汁,目光中满是愧疚与急切,“门主,我此次回京探查,发现楚肖师兄和孟姑娘都……都死了,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,我在乱葬岗找了三日,才将他们入土为安。”
慕九辞握着药碗的手猛地一滞,褐色药汁顺着碗沿滴落在衣襟上,晕开深色的痕迹。他喉结上下滚动,最终只是垂眸将药碗轻轻放在矮几上,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碗沿凸起的纹路,仿佛要将那些刺痛心脏的话语碾成齑粉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花瓣,“那你又为何伤的如此之重?”
玄鸟剧烈咳嗽两声,震得伤口渗出鲜血,染湿了刚换的纱布,“我在乱葬岗被人跟踪,对方……是南宫辰的暗卫。”他猛地攥住慕九辞的衣袖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,“门主,南宫辰早有防备,他不仅派人监视乱葬岗,还在暗中清剿影月门残留的暗桩!我亲眼看见城西茶馆的老周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,唯有喉间压抑的呜咽在屋内回荡。
慕九辞浑身血液瞬间凝固,眼前浮现出老周佝偻着背煮茶的模样——那是影月门最不起眼却最可靠的眼线。他深吸一口气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却在瞥见玄鸟苍白的脸色时,硬生生将怒意化作一声叹息。
“先养好伤。”他抬手替玄鸟掖好被角,“剩下的交给我吧。”
他正要转身离去,却被玄鸟握住了手腕,“对了门主,我在京都还听到了一个消息,此事和陆姑娘有关。”
慕九辞身形陡然僵住,掌心的温度瞬间抽离。他缓缓转身,暮色在眼底凝成霜雪,“什么消息?”
玄鸟艰难地咽了咽口水,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,“京都人人都传,镇国府通敌叛国,已经被抄家了。陆辰风将军已在押解回京的路上,如今怕是已到京都了。更有传言,三日后,镇国府满门就要被问斩了。”
慕九辞耳畔仿佛有惊雷炸响。镇国府世代忠良,又怎会通敌叛国呢?南宫辰究竟想做什么?他就不怕寒了边关将领的心吗?
陆朝歌攥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发白,指尖深深陷入木纹里,却恍若未觉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一丝声音,喉间像被浸了毒的丝线死死勒住。
南宫辰做的这一切,都是因为她吗?她想起先帝下葬之日,南宫辰看向她的眼神,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执拗。
她本以为那日与他开诚布公的谈过之后,他就会放弃对她的心思,没想到他竟不惜以伤害她的家人为筹码,逼迫她主动回去。
她突然想起那日被黑衣人围剿之时,那些人为何会对她如此忌惮,也许阿辞的这场刺杀也是因她而起。如若她执意与阿辞共赴边关,不单单是镇国府,就连阿辞也会陷入危险之中。
陆朝歌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,她想到大哥远在边关生死不知,想到母亲已染上风霜的鬓角,想到大嫂身怀有孕却置身天牢,想到阿辞因为她差点被围攻致死。
陆朝歌指甲掐进掌心的刺痛感,被胸腔里翻涌的酸涩尽数淹没。她垂眸掩去眼底决绝,将颤抖的指尖藏进袖中,她伸手推开房门,“玄鸟怎么样了?可是醒了?”
慕九辞惊慌的转过身来,发现她眼神十分平静,才放下心来,看来她并未听见玄鸟的话。
陆朝歌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近床边,语气如常,“伤的这么重就好好歇着,不要随意动弹,你看伤口又流血了,阿辞,你快重新给他包扎一下。”
慕九辞望着陆朝歌低垂的眼睫,烛火在她眼下投出细碎阴影,像极了暴雨前压城的乌云。他攥着绷带的手微微发颤,总觉得她平静得太过反常,却又不敢戳破这份伪装。玄鸟张了张嘴,被慕九辞一个眼神逼得咽下到嘴边的话,只能看着陆朝歌俯身替他掖好被角,指尖的温度却比他伤口渗出的血还要凉。
“阿辞,我们成婚吧。”陆朝歌突然抬头望向慕九辞,眼中满是希冀。
慕九辞手中的绷带“啪嗒”坠地,沾着金疮药粉末的白纱在青砖上晕开斑驳痕迹。烛火突然明灭不定,映得陆朝歌眼底水光流转,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。她伸手抚上他紧绷的下颌,指腹擦过胡茬时带着细微的刺痛,“你说过,等我伤好就带我去看漫山桃花。可现在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哽住,转而用带着笑意的尾音掩盖颤抖,“我等不及了。”
慕九辞喉头涌起一股腥甜,果然她已经知道了。他缓缓弯下腰拾起绷带,指节紧紧捏着沾染药粉的白纱,待他直起身时,眼底翻涌的暗潮尽数化作温柔的涟漪,他伸手将陆朝歌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,指腹擦过她冰凉的耳垂时,嗓音哑得像浸了血的棉絮,“好,明日便成婚。”
玄鸟睁大眼望着两人,眼中满是疑惑。慕九辞却只是冲他摇了摇头,示意他不要多问。
第二日,慕九辞早早的便离开了山谷,再次回来时,已将结婚用的物品都购置妥当。
桃林被红绸装点得恍若云霞,慕九辞亲手将最后一串灯笼系在桃枝上,烛火在暮色中明明灭灭。陆朝歌站在溪水边,望着倒映在水中的红衣人影,嫁衣虽然普通,但鬓间的那枝桃花却开的格外鲜艳,衬得她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色。
玄鸟倚在竹篱旁,看着一身红色喜服的慕九辞将染血的剑穗换成红绳,剑鞘上缠着的布条也是新裁的喜红。他的动作格外轻柔,却在系结时用力过猛,指节泛出青白。“您为何要瞒着陆姑娘?”玄鸟忍不住开口问道,“既然已经决定了和陆姑娘一起回京,为何不告诉她?”
慕九辞的动作陡然僵住,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上崭新的红绳,良久才自嘲地笑了笑,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苦涩,“她若知道我要一同涉险,定会想尽办法将我留在这桃林。”他抬眼望向溪水边的陆朝歌,她正低头整理嫁衣,月光落在她发间的桃花上,美得惊心动魄,却也脆弱得让人心疼,“歌儿性子执拗,唯有这般,她才会安心披上嫁衣。这场婚事,是她想留给我……最后的温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