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太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的那一刻,傅重峦的面色一顿,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,,没有回头看。
白义也冲了进来。
他眼眶红着,一进来便看到傅重峦被被困在火中,急的要冲进来。
“公子!你有没有受伤??”
傅重峦变得有些沉默,瞳孔间的思绪散乱,听到白义的话,才缓缓看向他。
“……白义……”傅重峦的声音还嘶哑,被火焰中的硝石粉末呛到,此时的声音嘶哑无力。
盛太傅拿着长弓,带着身后的十几个仆从走了进来,他身上的官服还未褪去,明显是刚赶回来。
何算子意识到不对,往盛夫人那边退了几步。
盛太傅的神色格外严肃,泛着几分威压,他环顾祠堂一圈,视线扫到那些拿着长棍的仆从,怒声呵斥。
“这是在做什么!”
一声令下,那些仆从吓的纷纷将手中的长棍放下。
盛太傅绷着脸,转头看向傅重峦,眼中暗了一瞬,随后转头呵斥仆从。
“还愣着做什么!快将公子救出来!”
听到盛太傅这般说,还在愣神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,纷纷去拿扫帚扑火。
被围在火中这么久,傅重峦早已虚弱不堪,双膝以下被烫的肿胀刺痛,火圈被扑灭那一瞬,眼前一黑,将要晕倒,幸亏白义冲过来扶住他,才不至于更狼狈。
盛太傅没有立即上前查看傅重峦的伤,而是看向何算子,眉间的质问和审视带着几分怒意。
“来人,将这个危言耸听的道士拿下!押去大理寺!”
何算子一听,眼底露出几分戾气,扫了圈盛太傅带来的人,眼下人多势众,贸然动手会更麻烦。
何算子瞥了眼傅重峦,咬了咬牙后才同盛太傅辩解。
“盛大人!贫道乃是盛夫人请来为盛家驱鬼辟邪的!并非危言耸听啊!”
盛太傅一脸无奈的扫了眼一旁的盛夫人,冷哼一声朝何算子说道。
“我盛府何来恶鬼?满口胡言,还不快将人带走!”
一群仆从冲过去将何算子捆了起来,何算子眼见人多不好暴露,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。
“盛太傅你不妨问问你身后的盛公子!他便是那恶鬼!是他杀了盛宁!!”
“住口!”盛太傅怒喝一声后,眼神紧紧盯着何算子,像是不想在听他胡言一般,朝仆从命令。
“还不将人押下去!”
何算子阴恻恻的扫了眼盛家众人,低声咒骂了句:“一群蠢货!”最后只能不甘的被带走。
傅重峦微抬眼皮看着何算子被带走,眼底垂下一片昏暗的阴影,眼中闪过刚才何算子握剑朝他刺来的手。
虎口生茧,长年握剑……
此人并不是什么道士……
傅重峦思绪微停,忽的捂着心口剧烈的咳嗽起来,喉间冒出一阵血气,几声重咳后骤然吐出血沫,滴落在地上。
身侧的白义被彻底吓住了,他咬着唇不敢哭出声,只能慌张无措的扶着傅重峦。
另一边盛太傅走上前去扶起盛夫人,见她情绪不稳,自在喃喃低语,无声的叹了口气,盛太傅朝一众仆从说道。
“你们都出去候着,我有话要单独同宁儿说。”
盛府一众仆从听到吩咐,没敢停留,纷纷走出了祠堂。
人散院清后,祠堂内只剩下了四人。
傅重峦低声让白义将他扶起身,面上并没有太多的慌乱,反倒是平静的。
他对上盛太傅打量的视线,扯了抹自嘲的笑,没有再以盛宁的口吻说话,只是疏离淡漠的说了句。
“父亲想要问什么?”
事情到了此番地步,任何的遮掩不过是徒劳。
在盛太傅将盛家众人离开时,傅重峦便明白,盛太傅俨然是对他抱有怀疑的,只是不想被太多人知晓。
盛太傅对上傅重峦的目光,皱起眉思索片刻,沉声说道。
“我有三个问题问你……”
傅重峦扯了下唇角,垂下眼很轻的点头,轻咳两声后,嗓音嘶哑的说道。
“盛太傅请问。”
傅重峦突然改了的称呼让盛太傅神色微顿,朝他凝视片刻后,问道。
“你究竟是谁?”
“盛太傅也觉得我是恶鬼吗?”傅重峦听到盛太傅问出来,反而心中一片释然,少了一道枷锁。
盛太傅皱起了眉,垂眸看了眼怀中的盛夫人,像是想起了什么,思索一会才回答道。
“我今夜出宫之时,有人拦下了我回府的马车,并给了我一封密信……这信是齐题所写。”
盛太傅也没有隐瞒,将方才的事情告知。
傅重峦在听到齐题的名字时神色稍顿,亦想起了什么,朝盛太傅看过去,却并没有立刻回答。
盛太傅继续说道:“信中所言,他曾亲耳听到你并非盛宁,而是……”
说到此处,大抵是他由衷觉得将要说出口的答案有些荒谬,是以面上露出几分复杂,看着远处傅重峦那双清润的眼晴,沉思一瞬坦言道。
“而是傅重峦?”
“我是。”傅重峦面无波澜的回答。
听到他脱口而出的答案,盛太傅的确心中震惊,只是很快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有迹可循之处,半晌的沉默后,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长叹。
“难怪,你的确比宁儿要更卓荦强识……”
傅重峦看着盛太傅沧桑疲倦的面容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幽暗,扫了眼他怀中的盛夫人,轻嘲一声。
“我不知为何会成为盛宁,此非我本愿,我亦无心伤害任何人。”
“你们若要替真正的盛宁取我性命,盛太傅,我可以把命赔给你们。”
他来时便一无所有,是以他没有什么能赔给盛家的,唯有一条意外得来的性命,盛家若要,他便只能还回去……
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,傅重峦无力的闭上,静静的等待宣判。
可静默良久后,只听到盛太傅沉声说了句。
“来人,将公子带回院子,闭门思过。”
傅重峦感到意外的睁眼看向盛太傅,只见后者复杂的将他打量一遍,又是一声叹。
他明白,这个闭门思过只是为了保全盛家最后的体面。
若是被传扬出去,父母杀“子”,亦是荒谬。
盛太傅将晕过去的盛夫人弯身抱起后,转过身背对着他,傅重峦一时猜不到盛太傅的心思。
“这件事,容我在想想吧……”
说完那一瞬,他仿佛看到了盛太傅身上的青松之气垂垂老矣,如经风霜。
要让一个父亲去接受自己珍爱的独子早已离世,眼前不过他人异魂,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属正常。
傅重峦一言未发的定定望着盛太傅踉跄离去的身影,直至眼中微光将灭,变得空洞迷茫……
盛府一夜的混乱匆忙结束,但盛府众人如今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一些真相。
傅重峦被仆从送院子中,这些仆从此时惧怕他,根本不敢同他多待,将他匆匆扔在屋中地上便走出去关上门落了锁。
盛太傅对盛家众人说罚他闭门思过,无非是在没做好决定时防备着他,如今他就如当初的犯人,被人厌弃,被避如蛇蝎。
傅重峦已然虚弱的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,被炙伤的双脚裂开出血,早已染红了衣摆鞋袜。
他无力的靠坐在门后,呼吸吃力很沉,听到院外有说话声,才微抬起眼皮去听。
是仆从在和白义说话。
“白义!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!里边那位……是鬼啊!!”
白义赤红着双眼,垂着头沉默的站在院落雪中,望着被上锁关上的房门,紧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。
仆从看着白义一副愣神的模样,还在劝道。
“里边那位害了公子,害了夫人,迟早还会害我们!还是离得远远的,别被沾染上了!?”
白义听着仆从的话,猛的抬起头瞪着那人,眼中似乎有万般言语,却跟犯了倔一样不说话。
那仆从还以为白义听进去了,压低了声音回头惊恐的瞥了眼身后的屋子,拉过白义往外走。
“别在这院子待着了!快走!”
他已经感觉背后阴凉了。
白义被仆从拉走后,院落外再没有了声音,只是呼呼作响的风声。
傅重峦静静的靠在门边,眼皮半垂着,面上一片麻木和失神。
他毫无目的的看着昏暗中的某处,脑海中的思绪纷杂凌乱。
他忽的想,幸好此时肖从章不在他身边,不然被他知晓他落的这般下场,会不会嘲笑他?
也许不会,他不知道最好,他不太想让肖从章再因为他难过……
冰冷的风自门的缝隙挤进,顺带吹入几粒飘雪,屋中一片凄冷昏暗,看上去格外悲凉。
脚边的血迹被冻的干涸,傅重峦的身影蜷缩在门边,好似早已昏睡过去。
那只搭在他腰间清瘦苍白的手无声滑落,重重的垂落在地上,透出几分僵硬冰冷……
……
盛夫人院中,盛太傅一脸严肃的看着大夫替盛夫人把完脉,才从思绪中抽回几分冷静,询问道。
“大夫,如何了?”
大夫边收拾药箱,边徐徐说道。
“夫人乃急火攻心之症,且思绪紊乱,像是受了刺激,我开两副安神药汤,这几日还是要静养才好……”
盛太傅忙的点头应是。
命人将大夫送走后,盛太傅情绪还未平复,便听到了管家匆忙来通报的声音。
“老爷!肖将军麾下的林都尉带人来了!”
盛太傅顿了顿,似乎想起了什么,抬头朝傅重峦的院落方向看了眼,才沉着脸去了前厅见林修。
林修看着盛太傅一副无事模样出现时,面上多了一丝疑惑。
盛太傅没跟林修多礼,直接问道。
“不知林都尉深夜上门所为何事?可是从章有什么要帮忙的?”
林修忙的摇头,打量了圈四周,才回答道。
“将军命属下看护盛府周全,今夜属下也是听到盛府疑似出了事,这才贸然上门打扰……”
盛太傅出声打断林修的话,面上透出几分平静
“从章有心了,但今夜盛家无事。”
盛太傅并不想外人知道太多,所以并没有如实同林修说。
林修愣了愣,见盛太傅这般说,稍稍松了口气。
不好在打扰,林修在走前便多问了一句。
“那盛公子眼下亦安好?”
盛太傅神色微顿,随后抬眸看向林修,沉默片刻,还是点了点头。
林修得到答案,便也没在深问,行完礼后带着人转身离开。
盛太傅看着林修的背影,想到肖从章和现在傅重峦的关系,有些心累的独自在前厅思索良久,才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。
夜色沉沉,白雪覆青瓦,此时屋顶之时,一道暗影贴在瓦檐之上,头上的斗笠打下一片昏暗的阴影遮挡面容。
只有一只能看见的独眼此时望着下方盛太傅离开的背影,眼中的杀意翻涌,透出几分阴森鬼气。
徐行缓缓站起身,动作间背后的剑匣微晃,抖落细雪。
他回想起今夜的计划,眼中闪过一丝冷哼。
何算这个废物,这么点事都能做砸,还需让他来收尾。
徐行反手抽出剑匣中的长细剑,环顾一圈找到盛宁的院落,微敛起眼,飞身朝那边掠去……
身影如鬼魅,过檐无声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