针对匈奴作战,通常选在春秋季节。
春,匈奴经过了一个冬天物资消耗,牲畜也因草料不足膘情较差,同时各部落会迁徙寻找新牧场,兵力分散。
可趁其不备,逐个击破。
秋,也差不多,因为匈奴忙着给牲畜养膘,准备过冬物资,此时出击可打乱其部署,再抢夺些牛羊,他们接下来半年都不会好过。
这是公认的道理,也是前人的经验之谈。
此时正当夏中,待各处调度妥当,补给稳定,差不多也要入秋了,时候正好。
但是崔琢显然不这么想。
*
赫连朔又是追击又是抓人一晚上,回来还要在呼邪面前装模作样,劝慰一番。
不过总算是解决了心头大患,不枉他迂回铺垫了那么久。
天边露出一线红白,不知不觉竟已到了第二日,赫连朔因为解决赤木图而略感欣慰,正要休息,就听外面传来急报。
汉人千骑搞夜袭,精准灭了一个小部落,晚上打架天亮已经圈着牛羊回去了?
那很非常效了。
“……”
赫连朔骂了一句,又爬起来去呼邪单于面前扮演好下属。
这一出效果惊人。
呼邪单于虽已经投诚,可还在收拢手下部族的阶段,给汉人带路这种事情当然还没来得及做。
先是自己信任的左贤王夜逃,又传来这种消息,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呼邪六神无主。
如果汉人并不需要他的帮助,那他该如何体现自己的价值呢。
*
呼邪单于的紧张崔琢不得而知,不过也能预料到几分。
她这一出其实是冲着郅支单于去的,宣告的信息无非是,“我掌握你们的情况,而你们对我知之甚少,我准备已久兵强马壮,你们四分五裂,不足为惧。”
接下来就要看郅支那边如何应对。
中央大帐人声不绝,众人忙着打赌,猜他们会如何反应。
梁简道,“这种情况下,自然要聚合各部落,收拢兵马,严阵以待。”
“这也太怂了吧,难不成干等别人打来?”
云逸在沙盘上一顿比划,“要我,就主动出击,派人先打头阵,试试对方深浅,告诉他,我也不是好惹的!”
眉飞色舞的,昨夜的突袭给他打开心了。
梁简不甘示弱,“哼,我们在这也好几年了,郅支能不知道?还试什么深浅。”
“总是就是要反击,表明自己强硬的态度嘛!”
云逸一把勾上他脖子,
“你那原地等着,还不如直接投降算了……”
“嘿,你小子!”
“宋文”
崔琢转向一直沉默第三人,“你觉得呢?”
梁云二人也停下即将发展成斗殴的斗嘴,眼巴巴望过来。
意思很明确,你支持谁?
“倾巢而出。”
宋文手中还捏着文卷,缓慢又认真道,“夜袭小型部落,说明对方大概率并没有做好开战准备,此时处夏季,按汉人的习惯,也确实不是时候。
己方弱势,敌人强大,那么,不如赌一把。倾巢而出,直奔边城,打乱对方的计划。”
云逸不由疑惑,“他不怕我们白羽军把他留在这里?”
“突袭不成就撤退,换一批人继续骚扰,我们大营在此,必然要分心驻守,届时他们在各城多点发动,我们疲于奔命,而收获了了,他们是如何都不亏的。”
梁云二人陷入沉思,皱眉思考对策。
“好”
崔琢满脸赞赏,“郅支若真这么干,我就该头疼了。”
宋文倒是不好意思起来,躬身行礼,“一点拙见,将军见笑。”
云逸眼睛一亮,“将军,你的意思是那郅支不会这么干?”
迎着众人目光,崔琢摇头,“他会这么干,也想这么干,只是……”
故意卖了个关子,崔琢顿了顿才继续道,“他不能这么干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因为他做不到。”
崔琢耐心给他们解释,“郅支此人阴险毒辣,无情无义,连亲兄弟都能杀害,又有哪个敢真心与他?
因此这种风险与收获都极大的计划,他想的出,却实施不了。”
几人也松了口气,有人问,“那他会怎样应对?”
“嗯……可能是把梁简和云逸的想法结合一番吧。”
还有人想再问,崔琢摆摆手,“行了,都散了吧。”
*
众将官散去,帐中唯余诸葛军师,悠哉悠哉,不紧不慢,摇扇品茶。
崔琢瞧了他两眼,笑道,“军师刚才怎的一言不发?这不说的都挺好嘛。”
“郅支什么都不会做。”
军师眯着眼,“将军不早想好了,吓唬一下,然后晾着他们。他若动,则人力物力,白费功夫,不动,心里也膈应着,不得安睡。”
崔琢没有否认,实话实说,“哪怕早做了准备,也有呼邪部配合,但是孤军深入,风险太大,人马多了,粮草供应又费力。”
她这次独挑大梁,是陛下信任,损失消耗自然是越少越少越好,不能图军报好听就一个劲硬上。
言尽于此,她摆手走出大帐,
“多费点功夫,不打紧。”
*
“挑兮达兮,在城阙兮。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……”
直到自己亲落笔之时,袁慎才真真悟了,何为“度日如年”。
自崔琢离京以后,整个洛阳好像都沉寂下来。
赏花饮酒,会友做寿,宫墙宅邸内外照样熙熙攘攘。
朝会议事,上值休沐,廷尉府的公文案卷还是源源不断。
可心中总像缺了什么似的,空落落的。
没有她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于是从洛阳到边城,近四千里,书信一封接一封。
因为料想到那边通信不便,袁慎甚至算好了日子,提前寄,连着寄。
善见公子才思敏捷,满腹经纶,上能在论经会上舌战群儒,下能在廷尉府里将人骂的掩面羞愧。
写起书信来也是文采斐然,左一个甚念,右一个一个相思,还有重复不知多少遍的愿安。
崔琢确实是忙的,好不容易闲下来点空隙,拿着信就得看半天。
当然要回复,军情不能透露也不好说什么归期,便只能扯点闲话。
比如,“我更喜欢,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。”
再比如,“已珍藏,亲口念给我听。”
当然还有,“月无穷,两心同,莫念无虞。”
回信都很简短,袁慎对着瞧了又瞧,每次都能看出点不同。
这几个字写的急促,又是忙里偷闲。
这个角落上有蜡痕,是中途离开,还是原地睡着了……
樟木香气浓,可防虫蛀,用来存放珍贵书籍最好。
而袁侍郎书案边上,被端放的,带锁的樟木匣子,想来也是如此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