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,欢迎光临天天书吧!
错缺断章、加书:站内短信
后台有人,会尽快回复!
  • 主题模式:

  • 字体大小:

    -

    18

    +
  • 恢复默认

偏厅里,角落的两个炭盆里炭火烧得正旺,暖意裹挟着羊肉羹醇厚的香气,缓缓弥漫着。

刘长宏放下勺子,指尖轻叩陶瓷碗边缘,目光望向窗外,缓缓说道:“这雪停得倒是巧,方才瞧着还落得密,此刻竟能瞧见檐角的雪在融化,水滴砸在阶下青石板上,倒有几分清亮。”

林元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果然见院中古梅枝桠上的积雪在消融,水珠顺着花瓣尖儿坠落。

他笑着抹了抹嘴角残留的汤汁:“可不是嘛,连带着这羊肉羹的暖意都更明显了。肉炖得入口即化,干姜的温性与药材的味道恰好压了腥气,喝下去从胃暖到心口。”

一旁正收拾空陶锅的林安,见两人吃得尽兴,端来温好的清茶,闻言赶忙应道:“厨舍里还温着不少,刘先生和家主若是没吃够,我再去盛两碗来?”

刘长宏摆摆手,接过林安递来的清茶:“不必了,这一碗刚好。倒是这茶解腻,配着羊肉羹正合适。”

林元正端过茶盏抿了一口,温热茶汤滑过喉咙,解了羊肉羹的腻,他不自觉舒了口气,转头叮嘱林安:“稍后把厨舍里余下的羊肉羹都分了,给粮铺掌事和伙计们送去,天寒地冻的,让他们也暖暖身子,去去寒气。”

“林安,还有一事,”林元正放下茶盏,眉头微蹙,又对林安补充道,“莫要忘了派人去与武轩说一声,让他多些留意谨慎,仔细盯着粮栈动静,别真有不开眼的贼子找上门来寻麻烦。”

林安手中布巾一顿,躬身应道:“家主放心,这两件事我记牢了,分完羊肉羹就亲自去趟粮栈,跟武轩把话说明白,绝不会让粮栈出岔子。”

说罢,他麻利地将桌上空碗、勺子归拢到食盒,又轻轻摆好茶盏,对着二人行了一礼:“那我便先去前院吩咐伙计,不打扰家主和刘先生。”

待林元正点头示意,他便提着食盒,脚步轻快地退出偏厅,木门轻合的声音,在暖融融的屋里显得格外轻缓。

“家主,我们入城时撒出去的探子有消息传来。”刘长宏放下茶盏,指尖在桌沿一停,语气凝重起来,“马三宝今晨已率部众出城巡防,看他的路线和携带辎重,今日应当赶不及回城。咱们先前议定之事,今夜正好行事,不用担心他从中作梗。”

林元正闻言,指尖猛地攥紧茶盏,骨节泛白,眼中闪过一丝锐光,旋即沉下心斟酌:“先前只知他是守城将领,进城后才晓得,马三宝素以‘难缠’闻名,不仅城内巡防管得极严,对大族富户也不假辞色。他今夜不在城中,确实是个难得的良机。”

他稍作停顿,语气添了几分决断:“那便先让人去吩咐弟兄们,悄悄做些准备,备好夜行的家伙什,再把路线多核对两遍。今夜咱们不声张,趁着夜色悄然出行,务必避开那些零散的巡哨。”

刘长宏微微颔首,指尖重新落回桌沿,轻轻敲了两下:“家主思虑周全,咱们此行只带五人便是,人多反倒容易露踪迹,一切小心为上。”

林元正听罢,缓缓松开攥紧的茶盏,抬手拭去杯沿水汽。他起身走到窗边,望向院外渐明的天色,雪后寒气透过窗缝渗进来,他却毫无退缩之意,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划过,似在默记今夜行事细节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亥时五刻,夜色如墨。赵氏新粮行后宅一片寂静,唯有墙角枯枝在寒风中轻响。

林元正身着黑色劲装走在最前,帽檐压得极低,眉宇间凝着几分沉郁,后背紧贴鼓囊囊的包裹,里面用厚布条裹着装有高开道首级的木匣。

今夜,他们将要避开城中巡哨,悄悄前往城南的墓地之中,借着夜色祭奠已故亲人,献上仇敌之首,告慰逝者在天之灵。

身后六个同样装束的汉子紧随其后,脚步轻得几不可闻,腰间短刃冷光偶尔被檐角微光映出,更添此行的肃穆。

林安站在粮行后宅角门边,手里攥着盏遮光小灯笼,昏黄灯光只照亮脚边一小片地。

他望着林元正一行人即将隐入夜色的背影,压低声音,满是关切:“家主,你们千万要小心行事,路上多留心巡哨,我在宅里守着,等你们平安归来。”

说罢,他往后退半步,将角门再推开些,方便几人快速出门,目光始终落在林元正背影上,神色担忧。

一行人出了角门,借着夜色掩护疾驰。脚下踩着残雪,只发出轻微“簌簌”声。遇着街巷拐角,总有人先探身确认无人,再挥手示意同伴跟上。

途经巡哨值守的灯柱,几人迅速矮身,贴着墙根阴影隐蔽前行,连呼吸都放得极缓,如狸猫般轻巧避开所有视线,朝着城南稳步推进。

不多时,一行人来到城南临近城郊处。眼前是一片空旷荒地,枯树歪枝在夜风中张牙舞爪,枯草落雪半掩着裸露土丘。

这里是沧州城无人打理的乱葬岗,本就透着阴森诡异,偶有磷火在断碑旁泛着幽幽的绿光,更添渗人寒意,连风刮过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。

来到此处,刘长宏走在最前,手中悄悄捏着半截点燃的火折子,只露一点微光。

他俯身拨开半人高的枯草丛,目光紧盯着地面,循着记忆中的方位,一步步摸索前行,脚步极轻,生怕惊扰这片乱葬岗的寂静,也怕错过要找的地方。

约莫半盏茶工夫,刘长宏忽然停住,指尖火折子微微抬高,昏黄光线穿过杂乱枯草丛,落在前方土坡下。

那里立着一块半埋土里的木牌,木料已被风雨浸得有些发黑,牌面光溜溜无字,只在右上角缺了个规整的角。

“找到了。”他压低声音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,又往前挪了两步,指尖轻轻碰了碰木牌边缘,“这是当年特意作的标识,缺角的朝向没错,再往前约三丈,便是我们要寻的地方。”

林元正缓步上前,蹲下身子轻轻拂去木牌上的积土,指腹摩挲着粗糙木纹,眼中沉郁又深几分。他朝身后几人递个眼色,示意继续警戒,随后跟着刘长宏前行三丈。

脚下的泥土渐渐松软,刘长宏停在一大片相对平整的土丘前,火折子的光映出地面隐约的凹陷,那是当年下葬时留下的痕迹,虽被杂草覆盖,却仍能辨出轮廓。

这土丘看着不算起眼,实则占地不小,底下埋着的正是赵家两百七十八口人的合葬遗骸。当年那场惨事过后,赵家亲眷多已被火焚化为枯骨,亦或血肉模糊间根本无从分辨身份。

后来等刘长宏带着管家林忠赶过来时,官府早已将遗骸草草收殓,一并葬在这乱葬岗之中。

后来沧州城局势动荡,守军换了一茬又一茬,林家虽记挂此事,却一直没寻到合适时机,既无法将遗骸迁出乱葬岗,也没能好好立碑祭奠,只能任由这合葬之地在荒草丛中,伴着磷火与寒风,搁置多年。

“就是这儿了。”刘长宏侧身,给林元正让出位置,声音压得更低,“周遭都探查过,暂时没有动静。”

林元正点点头,缓缓卸下背后的包裹,指尖在布面上顿了顿,才小心地解开绳结,露出里面的木匣。夜风吹过,乱葬岗的磷火晃了晃,映得他眼底添了几分肃穆。

林元正缓缓上前,脚步轻得仿佛怕惊扰地下亡魂。行至土丘前站定,深吸一口气,慢慢屈膝,双膝稳稳跪在冰冷泥土上。

膝下的残雪未消,透骨的寒意透过夜行衣渗进肌肤,他却浑然不觉,只垂眸望着面前土丘,脊背绷得笔直,指尖仍紧紧攥着刚解开绳结的木匣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
“阿耶、阿娘,”林元正的声音刚出口,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,他抬手拭了拭眼角,指尖微微发颤,“还有赵家的列位长辈、弟兄姊妹……今日,我终于把害了咱们赵家满门的仇人首级取来了。”

他缓缓将木匣捧在身前,指尖在匣盖上轻轻摩挲,仿佛在与地下亲人诉说这些年的隐忍与奔波:“高开道那贼子的头颅就在这里头,乃是我亲手斩下的,当年的血仇,今日总算能告慰你们的在天之灵。再等过些日子,局势安稳些,我定将你们迁去个好地方,让你们安安稳稳地长眠,再也不受这乱葬岗的寒风吹扰。”

话音落下,林元正感觉身体里仿若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在慢慢剥离,先前偶尔泛起、如附骨之疽般的沉滞感,正随着夜风一点点散去。

那萦绕多年的前身残魂,似是终于得见血仇得报、亲眷安告,再无牵挂,在他心口轻轻一暖后,便彻底消散无踪,只余下一片从未有过的清明与松快……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