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正在这时,前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门房的门子疾步跑来,额角沾着的寒气还没散,神色带着一丝惶恐………
几步近前,推门而入,他喘着粗气说道:“康管事,外头方才来了个汉子,没说姓名,只塞了这张纸条,说务必亲手交给您,还说……还说您看了便知………”
说着,门子从袖里掏出张叠得紧实的纸条,双手递了过去…………
林康眉头一皱,伸手接过纸条,指尖触到纸页时,还能感觉到些许凉意。他没多问,当即将纸条展开,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,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瞬间变得复杂起来,指节不自觉地攥紧了纸条。
片刻后,他将纸条凑近烛火,看着纸页渐渐蜷曲、燃成灰烬,才抬眼看向还在候着的门子,声音压得极低:“方才那汉子,多大年纪?穿着什么模样的衣裳?身上可有什么显眼的记号?”
门子愣了愣,赶忙回想起来,语气带着几分犹豫:“瞧着约莫三十来岁,穿着有些破烂不堪,上身是件打满补丁的灰布短打,下摆还撕了个口子,裤脚沾着枯草屑与雪泥,头发乱糟糟的,倒有些像是街上讨饭的乞儿一般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我没敢细看脸,只记得他左手腕好像裹着块脏布,说话声音哑得很,塞了纸条,传了话就往西街口跑,快得跟躲人似的。”
林康微微颔首,应了一声,挥手道:“知道了,你先下去,这事别跟任何人提,若是再瞧见此人,直接来报我。”
门子连忙应着,躬身退了出去,前厅里只余林康一人。
烛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,映得他眼底的神色忽明忽暗,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渐渐放松了些。
他就那样静立着,不发一语,任由窗外掠过的晚风卷起窗纱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,廊下的灯笼也被奴仆点亮,昏黄的光映在他脸上,添了几分愁绪。
末了,他轻轻摇了摇头,嘴角牵起一抹难以捉摸的苦笑,随后长叹了一口气,那声叹息混在夜色里,轻得像要被风吹散,隐约能听得他自顾自地低声呢喃着:“罢了,先顾着新宅修缮之事,这事有些不简单……还得从长计议。”
说罢,他转身离开窗边,只是脚步比来时慢了些,眉头依旧没完全舒展开…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而此时的太子东宫之中,刚从宫外回来的太子李建成,身上那件晨早披上的披风,已是沾了不少尘土,连领口都蹭上了些宫外的残碎雪絮。
内侍见他进门,忙上前接过沾了霜气的披风,低声道:“殿下这趟出去倒久,御膳房备好的膳食都热了两回了。”
李建成没接话,只抬手拨开内侍的手,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殿中,原本挺括的雪白裘衣此刻皱巴巴的,下摆还蹭着些泥渍。
他扶着案沿坐下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神色比出门时更显疲惫,眼下甚至凝着淡淡的青影,可眉头却拧得更紧,像是有解不开的心事压在心头。
“殿下,要不要传热水净手?或是先歇歇?”内侍小心地问,见太子只望着窗外出神,没半分应声的意思,又放轻了语气补充道:“今日太子妃还来殿里送过羹汤,头一回见您没回,她特意嘱咐奴才等您回来就热了端来,方才半个时辰前又来问过一次,见您还没归,才先回了宜春宫,说晚些再过来。”
李建成闻言,这才缓缓抬眼,目光还带着几分恍惚,像是刚从沉绪里挣脱出来,他喉间动了动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,听不出太多情绪:“你去把羹汤端过来罢。”
说罢,他抬手按了按眉心,指腹轻轻揉着攒眉处,原本紧锁的眉头虽松了些,却依旧凝着几分化不开的沉郁,显然方才出去所见之事,还在他心头压着。
也正在此时,殿外侍卫的声音传来:“启禀殿下,民部尚书窦大人已至殿外,称有要事求见。”
李建成按在眉心的手骤然停下,恍惚的眼神瞬间收了回来,他指尖轻轻蹭过案沿,沙哑的嗓音里添了几分无奈:“怎又是他,请他进来罢。”
不多时,身着绯色官袍的窦琎缓步走进正堂,进门后躬身行礼时,声音里的急切比晨间更甚:“臣窦琎,见过殿下。”
“窦尚书,晨早你提及之事,孤已然应承,不过半日功夫,你又何必如此急切地跑一趟?”
李建成有些无奈,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疲惫,紧锁的眉头虽松了些,眼底的倦色却没淡去,“莫非是事情又出了变故?”
窦琎躬身垂首,语气既焦灼又无奈:“启禀殿下,兵部尚书刘大人自午后起便一直派人来催,后来刘大人竟直接赖在民部衙署不肯走,嘴里句句不离粮米调拨的事,臣好说歹说都劝不动,实在无计可施,只能来求殿下及早援手,为臣解围。”
李建成闻言,眼底的倦色瞬间被几分凝重取代,心里无奈地深叹了一口气。今日早朝时,父皇随口应承为东西二营地调拨粮米三千石,以安京畿守城兵将之心。
可父皇只随口一句话,却没细问藏库粮仓现存粮米为几何,本就需优先供应救灾之用,民部哪里能轻易凑出三千石?
他指尖在案沿轻轻敲了敲,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沉郁:“刘政会是揣着明白装糊涂,父皇早朝的话他记着,藏库的难处他偏装作不知,这是故意把难处丢给民部,免得守城将士出了动乱而承担罪责。”
“殿下此言,朝堂上下何人不知,可民部也实在是无计可施!”
窦琎躬身的幅度又大了些,语气里满是为难与无奈,“半月前刚给晋阳前线调去五千石粮草,藏库余粮本就捉襟见肘,眼下关中、京兆、华州刚遇雪灾,不少州县还等着拨付粮米赈灾,若再匀出三千石给东西二营,赈灾的粮本就不足,到时候灾民无粮可领,恐生乱子,臣实在是没办法了。”
说着,窦琎面带悲戚之色,念及民部的窘迫,忍不住抬起长袖掩面,声音带着几分哽咽:“臣昨日还收到华州奏报,说城郊已有灾民冻饿交加,若赈灾粮再迟些,不知还要冻饿多少人……可东西二营的粮米,陛下当朝颁了旨意,臣也不敢拖延,实在是左右为难!”
李建成见状,连忙起身离座,伸手将窦琎扶起,沙哑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安抚:“窦尚书不必如此,孤知道你难。赈灾与军需皆是大事,断不会让你独自为难。”
“救赈雪灾乃是关乎民生,绝不能缓,东西二营的粮米是父皇亲口应下的,也不能食言。既然如此也罢,你先回衙署,传孤的话,从东宫私藏之中先调拨五百石粮米应急,余下的两千五百石,孤去求见父皇,求他暂缓几日调拨,容孤想想法子募集便是。”
窦琎闻言,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连忙躬身谢道:“多谢殿下!殿下此举,不仅解了兵部的燃眉之急,更是救了万千遭灾百姓!”
李建成却是摇了摇头,扶着他手臂的手轻轻拍了拍,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清醒的沉郁:“先别急着谢。父皇既在早朝应下了军需,如今要改口暂缓,怕是要费些口舌。”
“再者,晨早你求助于孤时,孤便留了心,今日出宫巡视粮仓,也特意翻了各州呈上来的账册,去岁不少州县接连遭了旱灾、洪涝,粮食本就歉收。如今已是端月,关中大雪依旧未停歇,太史局更断言今岁春汛恐比往年早,到时候沿河州县又要忙着防涝。后续赈灾、防涝哪样离得开钱粮?这些事,民部也该提前筹谋,不能只盯着眼前的粮仓。”
窦琎听着,眉头拧得更紧,连连点头:“殿下所言极是!臣也忧心此事,只是眼下军需催得紧,赈灾的事又迫在眉睫,臣一时也……”
李建成松开扶着他的手,转身走回案前,指尖无意识地扫过案上摊开的粮册,抬眼看向窦琎时,语气多了几分郑重:“你先回民部衙署,稳住刘政会,莫要让他在衙署里闹腾起来,稍后孤换身衣裳,便去父皇那里走一趟,军需与赈灾之事,孤自会与父皇禀明由来。”
窦琎闻言,悬着的心终于落定,忙躬身叩谢:“臣谢殿下体恤!臣这便回衙署候着,静等殿下消息!”
说罢,他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,这才转身快步退出殿外,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。
待殿门重新合上,李建成才缓缓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覆雪的庭院,眉头依旧未舒。父皇的许诺、兵部的紧逼、窦琎的为难,还有关中的灾情,桩桩件件都压在心头,这一趟去见父皇,怕是又要费一番唇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