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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安城,城东北隅的安兴坊,虽也位列一百零八坊之中,却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存在。

这里居住的大都是贫苦百姓,还有靠替人缝补浆洗、搬运杂活勉强糊口的流民。

坊内的街道比别处狭窄,房屋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,屋顶破败的瓦片常常缺着角,每逢雨天便漏个不停。到了这风雪漫天的冬季,更是难熬,不少屋舍的门窗裂着细缝,寒风裹挟着雪粒直往里灌。

屋里的人只能裹着单薄的旧麻絮,瑟缩在角落,就连烧火取暖的柴火都得省着用。远远望去,整座坊市都透着一股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萧索。

这里就像是长安城繁华背后的阴暗面,街面上鲜见朱门高墙、雕梁画栋,只有晾在土坯房檐下的旧布衫随风摇曳。墙角总是堆着半干的柴火与破旧的陶盆,往来行人的脚步也比其他坊市沉重,少了几分长安贵地的从容,多了些为生计奔波的局促,与不远处坊市的喧嚣热闹仿佛处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
虎子被那个乞儿领头的瘦高个领着,在安兴坊内七拐八绕,最终停在一间塌了大半的屋舍前。

屋顶的茅草被风雪刮得只剩稀疏几缕,半边土墙也已坍塌,露出里面糊着的旧麦秆,寒风夹着雪粒毫无阻碍地往屋里灌,连个能挡风的门都没有。

进了屋内,屋里的地上铺着厚实却已发黑发臭的干草,或许是长期积聚了潮气,又混杂着一些难以言喻的污渍,凑近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。但这仍是这漏风屋舍里唯一能隔些地面寒气的东西,几个小乞儿正缩在干草堆里,裹着破布片,冻得瑟瑟发抖。

瘦高个抬脚踢了踢干草堆,腾出一块能坐下的地方,转头对虎子咧嘴笑了笑,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:“这地方虽破,好歹能挡挡头顶的雪。”

说着,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硬得硌牙的胡饼,掰了小半递给虎子:“先垫垫,等风雪小些,咱们再去街口看看能不能捡着些别人扔的吃食。”

虎子接过胡饼,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触感,心口猛地一紧。他瞥向缩在干草堆里的小乞儿,只见几张小脸冻得发紫,嘴唇干裂起皮。

他下意识地隔着破旧的袄子捏了捏怀中藏着的铜钱,此刻铜钱在掌心硌得发疼,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。

他着实没料到,在这堂堂长安城,大唐京都之中,安兴坊的深处竟有人过着如此朝不保夕的日子。

寒风从塌墙的缺口钻进来,刮得他脸颊生疼,他下意识又把胡饼掰下一些,分给旁边一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小乞儿。

瘦高个见状,嘴角扯出几分苦涩,嘴里却冷哼一声,眼神扫过那些蜷缩的小乞儿:“莫要搭理他们,前几日受了寒,得了病不能出门乞讨,便只能在这儿饿着肚子,这安兴坊的冬天,哪年没有熬不过去的?”

他说着,把自己手里的胡饼又用力掰下一大半,扔给离得最近的一个小乞儿,声音依旧硬邦邦的:“吃了赶紧裹紧些,别到时候冻僵了,还得旁人费心埋。”

虎子捏着铜钱的手猛地一松,又飞快攥紧,指腹都蹭得发红。他看着那小乞儿费力嚼着干硬胡饼时颤抖的下巴,再听瘦高个硬邦邦的话,喉结滚动了几下,思索片刻,终究还是没把铜钱掏出来。

自从成为林家家生子,虎子跟着学习识字读书,偶尔也听先生和管事讲些人情世故。来了长安城后,醉仙楼,林深掌事有闲暇时,亦会教他们一些处世之道:“任何地方都有自己的规矩,冒失不得。”

他心里很清楚,自己刚到这安兴坊,对周遭情况还一无所知,若是此刻银钱露白,保不齐会惹出什么麻烦,绝非明智之举。更何况,人心隔肚皮,他不敢把自己的善心,赌在旁人未必能压得住的贪念上。

林康管事也曾说过,“便是流民,饿极了也可能豁出一切,也包括劫掠杀人”,这话此刻在他脑海里格外清晰。

况且这一路过来,安兴坊的犄角旮旯里,分明寄居着不少乞儿,真要是因钱起了纷争,他孤身一人,哪敌得过那么多人?

可目光扫过一个裹着破布、脸色苍白的小乞儿,那眼巴巴的眼神让他还是蹲下身,把手里没动过的那小半块胡饼递了过去,声音放得很轻:“我……我不饿,给你吃罢。”

虎子说完赶紧别开眼,既怕看见那小乞儿感激的模样,更怕自己心一软,忍不住把身上的铜钱都掏出来。

“无需可怜他们,等你自己饿肚皮的时候就知道,这世道能顾好自己都难。”瘦高个的声音突然响起,带着几分冷酷无情。

他说着,把手里最后一点胡饼塞进嘴里,嚼得咯吱作响,眼神扫过那些缩在干草堆里的小乞儿,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:“他们能捱过去就捱,捱不过去……这安兴坊的冬天,每年不都这样?”

“可他们发了病,再饿着肚子,不是更难活下去……”

虎子的眼睛有些酸胀,水汽在眼眶里打转,他忍不住反驳,声音带着几分哽咽:“不论如何,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……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冻死饿死,连一点念想都没有……”

“我要是心软,早跟他们一样冻饿没了,哪还能站在这儿跟你说这些?”

瘦高个费力地咽下嘴里干硬的胡饼渣,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,才抬眼看向虎子。他神色有些复杂,眼底藏着几许不易察觉的警惕,顿了顿才接着说道:“你能说出这些话,只能说你不是一个坏人,只不过你那番说辞,也不怎么真实。寻常做工的,可不会穿这么干净、底子还没磨破的鞋。”

虎子微微一怔,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上的鞋子,鞋面虽沾了些尘土,边角也磨出了毛边,说不上多好,可也绝谈不上破烂,特别是鞋底,纹路还清晰得很,没怎么受过磨损,确实不像在外奔波做工的人会穿的样子。

他心头猛地一紧,心里直骂自己大意,先前为了混进乞儿堆里,特意换了身破旧衣裳,却偏偏忘了把鞋子也换成磨破底的旧鞋。眼下这双鞋一下就成了破绽,让他瞬间有些慌了神,捏着衣角的手更紧了。

只听得那瘦高个继续说道:“我也不知你是何人,起初听你说得可怜、穿着也不像乞儿,原想着你是哪家富家子弟,闲得无聊,换套衣裳跑来逗我们这些乞儿玩。可这一路从街口走到这儿,我特意留意了,你身后也没半个人跟随,若是真为了寻乐子,哪会孤身一人往这破地方钻?”

虎子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,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粗糙的布面,暗自叹了口气。

他眼神里少了些先前的慌乱,多了点豁出去的坦诚,缓缓抬眼迎上瘦高个审视的目光,声音沉定下来,凝声道:“我的确不是富家子弟,更不是来寻你们逗乐的。我叫虎子,就是个乡下佃户的儿子。此番想着蒙混进来,也不过是想在你们这儿,找些肯出力的人手,我寻着个能挣口饱饭的活计,就是缺人搭把手………”

话还未说完,瘦高个的目光瞬时变得狠厉,粗哑的嗓音陡然拔高,对着虎子的身后,怒吼道:“别动手!都给我退回去,先听他把话说完!”

虎子瞬间回过神,猛地转身看去,心中不由一紧,只见方才还蜷缩在干草堆里、看着毫无力气的几个乞儿,不知何时已悄悄围了上来,每人手里都攥着一块破碎的陶罐碎片,碎片顶端被磨得极为尖锐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,显然是早有准备。

这其中,竟还有方才接过他胡饼、低头道谢的那两个小乞儿,此刻他们脸上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怯懦,眼神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阴狠,紧攥着陶罐碎片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,皆是死死盯着虎子。

瘦高个往前跨了一步,挡在虎子和那些乞儿中间,沉声道:“都把东西放下!他话还没说完,谁再敢动一下,就都给我滚出去!”

说着,他扫了眼那两个攥着碎片的小乞儿,语气冷了几分:“你们刚吃了他的胡饼,转头就亮刀子?这里的规矩,是让你们这么忘本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