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鎏金铜灯悬在穹顶,灯油燃得正旺,将殿内映得亮如白昼,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沙尘气息。

李轩坐在角落的胡凳上,玄色锦袍领口绣着的暗纹云鹤沾了些灰,与周围身着翻领胡服、腰束蹀躞带的西域将领格格不入。

——那锦袍是他离临安时匆忙打包的旧物,料子仍是江南上等的云锦,如今却成了此地最扎眼的“异类”。

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酒盏边缘,釉色温润的白瓷杯壁还留着余温,思绪却飘回了三个月前离开临安的那个清晨。

那时他看着接任的新知县周景明春风得意,众人拥趸,他却只能凄凉离开。

如今坐在这西域王庭的偏殿里,鼻间满是羊肉与酪浆的膻气,他更多了几分“背井离乡”的苦涩。

“李县令在想什么?”

粗犷的嗓音骤然响起,李轩猛地回神,抬眼便撞上古力阿的目光。

那西域将军身着银鳞软甲,甲片随着动作轻响,腰间悬挂的弯刀鞘上镶嵌着颗鸽卵大的红宝石,映得他深褐色的眼眸更显锐利。

古力阿正单手支着案几,指节叩击着桌面上的舆图,目光里带着审视,显然已注意到他方才的失神。

李轩迅速敛去眼底的怔忡,端起酒盏轻轻晃了晃,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在杯中漾开涟漪。他垂下眼睫,掩去眸底的权衡。

——古力阿要他配合搅弄风云,此事若成,他或许能一步登天。

可若败了,那就是遗臭万年的叛国贼。

指尖攥得酒盏微微发烫,李轩想着自己的尴尬处境。

他被视为废黜的先太子阵营,与如今新帝近臣柳禹琛又是死对头,这一生恐难有出头之日。

“既如此,这天地换个模样又有何不可!”

念头落下的瞬间,李轩只觉心口的郁结骤然散开。

他抬眼时,眼底已没了半分犹豫,唇角勾起一抹沉稳的笑,举杯朝着古力阿的方向微倾:“古力将军天人之姿,早已是西域公认的雄主,无往不利。

李某虽不才,却也愿为将军效力,全力配合此事。”

古力阿闻言先是一怔,随即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,洪亮的笑声震得殿内铜灯轻轻摇晃。

他一把端起案上的酒坛,将自己的酒盏斟得满溢,又伸手要给李轩添酒:“好!好!李县令果然是识时务的俊杰!

有你相助,改天换地指日可待!”说罢,他仰头将满盏酒一饮而尽,酒液顺着唇角淌下,浸湿了颔下的络腮胡,却丝毫不减其豪迈之气。

李轩亦跟着饮尽杯中酒,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,烧得胸腔微微发烫,却让他更觉清醒——这条路既然选了,便再无回头的可能。

与此同时,殿外的青砖廊道上,慕容熙正被两名侍卫拦在阶下。

他身着月白色锦袍,领口袖边绣着淡青色缠枝莲纹,腰间系着条玉色丝绦,绦上挂着枚双鱼玉佩。

明明是一身江南子弟的素雅装扮,站在满是胡服侍卫的庭院里,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。

“你们放肆!”阿九往前跨了一步,挡在慕容熙身前,少年人涨红了脸,双手叉腰瞪着侍卫,“这是你们的小主子,敢拦他的路,仔细你们的狗腿!”

他是慕容熙从临安带过来的,见不得旁人对自家主子不敬,更何况这侍卫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轻慢。

那守门侍卫却只是淡淡撇了阿九一眼,目光转向慕容熙时,才稍稍收敛了气焰,躬身道:

“主子,大将军正在殿内接待贵客,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入内,还请您莫要为难属下。”

话虽恭敬,手里的长戟却丝毫未动,依旧挡在廊道中间。

阿九还想争辩,手腕却被慕容熙轻轻拉住。

他回头一看,只见慕容熙神色淡然,唇角甚至还带着点浅淡的笑意,仿佛并未将这阻拦放在心上。

“无妨。”慕容熙的声音清润,带着几分漫不经心,他抬手理了理袖角,对那侍卫道,“你去转告古力阿,就说我在营帐等他,让他忙完后过来一趟。”

说罢,他便转身朝着庭院外走去,月白色的袍角在风中轻轻摆动,步履从容,竟无半分被拒的不悦。

阿九狠狠瞪了那侍卫一眼,连忙快步跟上,心里却堵得发慌——他想起在临安时,夫人待熙少爷如亲生,何曾受过这般冷遇?

如今回到亲生母亲的地盘,成了名正言顺的主子,却连见个人都要被拦在殿外,处处掣肘,倒不如回临安自在!

慕容熙似是察觉到他的心思,脚步微微一顿,却并未回头。

眼下有更重要的是事要办,方才路过偏殿时,他分明瞥见了殿内那人的玄色锦袍一角,还有古力阿与那人举杯的模样。

李轩!

这个名字在心底一滚,慕容熙的指尖便微微收紧。

李轩是范府的死对头,如今他竟会出现在古力阿的殿中,两人还相谈甚欢,看来古力阿所谋之事又多了一丝胜算。

他抬眼望向远处的营帐,黄沙在风中卷起,遮住了半边天空,眼底却渐渐凝起一抹坚定。

——此事绝不能坐视不管,为了临安城那些他重视的家人。

无论古力阿与李轩打的是什么注意,他都必须想办法搅黄,决计不让他得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