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天未亮透,夜枳已置身于大理寺阴冷潮湿的诏狱深处。
隔着冰冷的铁栏,他俯视着形容憔悴、跪在地上的苏娇娇,声音如同淬了寒冰:“苏娇娇,告诉本王,在你的‘梦’里,祈王若登基为帝,那么……他身边的皇后,是谁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梦”字。
苏娇娇浑身一颤,伏得更低,不敢抬头,更不敢回答。
凤命只能是她!
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!
她强忍着恐惧,哀声重复着那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乞求:“求殿下垂怜,给…给妾身一个容身之处吧!娇娇愿为殿下做牛做马……”
她的姿态,她的话语,与昨夜梦中那个跪在他脚下的身影,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劈入他的脑海:难道……苏娇娇才是那个拥有真正“凤命”之人?
那所谓的预言并非指向苏蔓蔓?
得到她,才能真正得到天命所归的帝位?
夜枳的目光晦暗不明。
半晌,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好。你且安心待着,本殿下……会想办法救你出去。”
牢狱的阴影笼罩着他,也笼罩着那个跪伏在地的身影。
……
兰猗院的清晨被鸟鸣与花香浸透。
经过几日修葺,除草、补瓦、砌墙、清理池塘水草……杂活告一段落,林一等人也渐渐习惯了此间生活。
晨光熹微,几人将庭院落叶扫净,便聚在墙角一隅,练习一些拳脚功夫。
苏蔓蔓端坐院中,一盏清茶氤氲着热气。
林氏悄然到来。
她细细问过狩猎宴的情形,言语间,那根名为“赐婚”的弦被若有似无地拨动着。
“萧贵妃待女儿甚好。”苏蔓蔓唇角漾开浅淡笑意,“至于陛下那头……恐怕尚需多方考量。”
此事,确需“多方考量”。
苏家满门,此刻尚在囹圄之中。
苏廷贵所犯,非止包庇之罪,更被翻出当年考取榜眼时,竟涉抄袭舞弊。
大乾帝素来爱重贤才,尤厌此等科场污浊,惩处必是雷霆手段。
有这样一个非但不能襄助、反成拖累的父亲,皇帝怎会允他最看重的儿子,迎娶苏家之女?
“莫要忧心!”林氏宽慰道,“祈王殿下对你一片真心,只要他肯坚持……”
“娘……”苏蔓蔓截断母亲的话,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焦虑,“说服他的父亲,让他赐婚,这本就是祈王殿下该去烦忧的事。”
她执起茶盏,指尖白皙,姿态从容。
林氏微怔,看着眼前沉静得近乎疏离的女儿:“蔓儿,你当真一丝不挂怀?你……对祈王殿下,究竟是何心思?”
“女儿不忧。”
苏蔓蔓答得直白,“他既许诺会让陛下赐婚,那便是他该履行的承诺。我信他有此能耐。”
她目光坦然地迎向母亲,带着一种近乎通透的清醒:“若他连这一桩都办不到,往后许下的其他诺言,又如何作数?如此……”
她唇角微扬,一丝释然掠过眼底:“女儿不嫁他,岂非正好?”
林氏本忧女儿为赐婚悬心,听她这般剖析,一颗心反倒落回实处:“既如此,我们便静候佳音。”
她起身欲走,苏蔓蔓温声唤住:“娘,多坐片刻。春花新做了糯米团子,软糯香甜,您用了再回。”
“不了,”林氏摆摆手,眉间笼上一丝忧虑,“近日南大街那绸缎铺子蹊跷,有人大批采买素白绸布,不知作何用途。连对街粮铺的精米白面,也被扫购一空。”
她压低声音,带着不解与隐忧:“这风调雨顺的年景,私下囤积这些……实在古怪。寻常百姓见了,也心慌起来,跟着抢购粮米、药材,连盐罐子都悄悄塞满,唯恐生变。”
“蔓儿,”她看向女儿,商量道,“府里新添了护卫,连同各处铺子的伙计,百余口人嚼用,有些东西,我们也该略备一些,以防万一。”
“备一些,确有必要。”苏蔓蔓眸色微敛,赞同道,“够府中半月之需即可,不必多囤。”
“好!”得了女儿首肯,林氏脸上愁云稍散,显出几分急切,“娘这就去张罗。”
“等等,娘!”苏蔓蔓唤住已转身的林氏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,“最近外面不太平,您外出务必当心。让青鸾贴身跟着,再带两名护卫随行。”
“这是京师……”林氏本能地想反驳京畿重地的安全,但对上女儿沉沉如水的眸色,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,“娘会小心。”
她不再多言,匆匆唤来青鸾和护卫,快步离开了兰猗院。
庭院重归宁静,只有墙角练武的呼喝声隐约传来。
苏蔓蔓立在原地,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,眸中那抹沉静如水被一丝锐利取代。
她转身,步履无声地回到屋内。
片刻之后,屋门轻启。
走出来的,已非那位清雅娴静的苏家小姐,而是一位身着月白锦袍、眉眼清俊、身量挺拔的小公子。
他手中一把素面折扇轻点掌心,眸光扫过院墙,“林一,换好衣裳,我们出门一趟。”
两人避开大门口的耳目,从侧门出来,一路走到东大街,上了最繁华的酒楼。
小二见两位公子哥眼生,将两人引到二楼的靠窗的一处位置,“两位公子哥请坐,您需要些什么?”
“上一壶好茶,凉菜热菜各来三样……”
苏蔓蔓熟稔地吩咐,小二听令而去。
林一杵在桌旁,不敢坐。
苏蔓蔓递一个眼色,“我们现在的身份是相邀游玩的公子哥,你若是太矜持,演砸了,下次便待府邸,我带林三出门。”
“姑娘……不……公子,我能演……”
林一略显僵硬地在对面坐下,腰背挺得笔直,努力做出世家公子应有的姿态,只是眼神仍带着护卫的警惕。
一楼茶香与喧嚣的人声交织升腾。苏蔓蔓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楼下熙攘的大堂。
楼下,醒木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盖过了嘈杂。
“列位看官……”说书先生中气十足,捋着山羊胡,将众人目光吸引过去,“上回书说到,那浣月国九皇子莫道熙,少年英才,文韬武略,却偏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,最擅洞察人心,搅动风云……”
苏蔓蔓端起茶盏,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,看似在听书,实则心神微凝,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信息碎片。
说书先生抑扬顿挫,很快讲到了高潮处:“这位九皇子一直隐匿身份在京师,不知为何?听闻前不久,城西那处院子爆炸,他很可能被炸死了!关于他的身份,还有一个秘密。”
堂中顿时安静了几分。
“当年白家大小姐流落民间,音讯全无。”
“白贵妃思姐成疾,多年来未曾放弃寻找。巧就巧在,坊间曾有传言,有人在浣月国边陲,见过一位女子,那眉眼气度……”
说书先生故意拖长了调子,吊足胃口,“竟与当今的白贵妃,有七八分相似!只是身份成谜,踪迹难寻啊……”
讲莫道熙时,忽然讲白家大姑娘,这里面的玄妙,耐人寻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