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琰这一手等于曹操的全盘安排尽数落空,局势变化令夏侯惇不知所措,夏侯渊主力在包围略阳,张合在定川砦阻挡段煨。陇西曹军静止驻扎在三处,相互间至少两百里空档,谁都无法及时阻挡刘琰,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
最悲催的就数张合,他比夏侯惇还闹心,累死累活一个多月,到头来整个定川砦防御体系全成了摆设。张合不愧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名将,短暂惊愕之后快速冷静。
目前段煨大军在六盘山里,刘琰的兵力一定不多,去略阳救援韩遂张合不信。刘琰突破街亭后,大概率会选择经薄落谷去朝那县得到张昶的步兵。有了攻坚力量,再配合段煨夹击定川砦吃掉张合不是难事,刘琰的军力足以和夏侯渊抗衡。
张合瞬间面临两难选择,是挡在定川砦阻滞段煨?还是回开头山隔绝刘琰?这不是简简单单挡住谁的问题,因为无论如何选择都免不了成为孤军,还要遭受两面夹击,怎么选都是必死的结局。
第一条路是在定川砦坐等,钉子一样挡住段煨的两万大军,得到朝那县刘琰依旧没有兵力优势。不过刘琰肯定会来打定川砦,张合要面对接近四万敌军两面攻击,无论如何都坚持不到夏侯渊赶来。
第二个选择是去鸡头谷和薄落谷汇合处的开头山,在敌军追到前建立新的防御体系,挡住刘琰去朝那县的通道。这样一来等于放段煨的两万军队进入北地郡,段煨想进陇西就要打开头山,刘琰要汇合段煨也要打开头山,张合依然会遭到南北夹击。
不想成为孤军也容易,造成这个结果张合没有责任,大可以顺鸡头谷一溜烟跑回陇西与夏侯渊合兵一处,今后怎么打听大领导的指示。但是这第三条路张合不会考虑,自尊心和荣誉感不允许他这样做。
不需要和任何人商议,张合决定两害取其轻,全军转进开头山将刘琰封死在陇西。段煨爱和谁汇合随他去好了,就当段煨找来胡人帮忙救援韩遂。至于自己的结局永远是那句话:勇士的最好归宿就是战死沙场。
段煨没有干扰张合撤离,原因是他空有指挥权却命令不动胡人,他的第一个命令是试探性接触。结果首次攻击打成决战,胡人杀的兴起到晚上还不想停。
卢水胡和小月氐的地盘相互交错,两伙人本身存在矛盾。刘琰在他们不敢闹腾,刘琰不在他们认识你段煨是谁?今天小月氐要打,卢水胡不配合;明天卢水胡发起攻击,小月氐又喊肚子疼。
横竖都是疑兵之计,此后段煨不打算管胡人,目送曹军离开他第一时间跑去朝那。受够了没有嫡系人马的日子,必须清点一下鸡头谷损失有多大。更重要的是,自己的底细重步兵还剩多少装备。
段煨既有私心又有公心,凭借胡人军队无法达成预定目标,只能依靠朝那县的精锐部队,多耽误一刻梁王就多一分危险。
刘琰不打洛阳首都,不救关中高门,冒险来陇西这穷地方救援下属韩遂,这件事让老人家看透人情事故。什么都是虚的,只有梁王是真的,刘琰没了自己还算个屁。
来到开头山张合再次开始建设,最近没干别的净忙活土木工程了。紧张之余张合总是心神不宁,俗话说梁王殿下的脑回路永远不正常,刘琰不缺马匹,突破街亭后不用急行军,两天时间足够恢复体力同时兵临略阳。
论打仗刘琰除了擅长全骑兵作战一无是处,夸也好损也罢,现在她正指挥全骑兵,单就封锁通信一条没人比她更在行。街亭派出的预警很难逃脱刘琰骑兵的绞杀,就是说和夏侯惇境遇相似,夏侯渊也没有应对突袭的准备。
对此张合毫无办法,并非开头山距离远,派出斥候至少要三天才能赶到略阳。因为在定川砦得到街亭的消息最快也要十天。十天时间刘琰要去朝那早就通过啦,没看见她经过说明刘琰真的去碰夏侯渊,而且几天前就已经爆发交战。
不管张合如何选择时间都来不及,想到此处张合狠狠跺脚,长叹一声又特么白累一场。担心夏侯渊战况吃紧,张合本打算回师略阳。
刚要迈步却收回脚,摸着脑门自问:张儁义呀,你怎么忘记忙中容易出错道理?越是紧急越要冷静,不要被街亭之耻扰乱心神,当下正要冷静分析再做决断。
夏侯渊不是夏侯惇,单独领兵以来从没打过败仗。夏侯渊临危判断可能对细节有所忽略,显得性格急躁,但是不妨碍平时行事缜密照顾周全,两者面对的环境不同,共存于同一个人身上并不冲突。
不管行军还是扎营,不论形势多困难,夏侯渊都会保留一支后备军应对突发危机,刘琰冒然突袭未必能讨到便宜。
刘琰和夏侯渊开打,韩遂这老狗必定出城夹击,战况不利夏侯渊会派骑兵求援。他手里骑兵不少真要硬冲刘琰挡不住,这许多天没见求援足以验证战况处于焦灼,起码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。
算交战时间至少过去三天,刘琰加韩遂无法动摇夏侯渊,想打赢只有增加兵力一条路。纵观陇西战场,刘琰一方能左右胜负的只有段煨。
眼下的形势是刘琰韩遂打不赢夏侯渊,张合夏侯惇两兵团处在战场外线,段煨则被挡在局势之外。动态局势需要动态分析,刘琰救高陵还是韩遂都一样,不需要拿下刘琰,击败她或是逼她救不成韩遂,给天下看她不能成势足以。
谁说曹操计划落空?这何尝不是关门打狗!想到此处张合一拍脑门豁然开朗,此战胜负手在两处,一是我张合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开头山,不能让段煨加入战场。
根据街亭的战报来看,曹军建制完整随时能赶往略阳战场。夏侯惇一辈子没打过胜仗,那是因为对手太强,不是吕布就是刘备,打不赢是正常发挥不能说他本事不行。
张合没资格给夏侯惇下命令,分属不同作战序列连提出建议都算僭越。但是他相信夏侯惇能够冷静分析局势,街亭不需要防守,就该立刻指挥部队加入略阳战场。
张合据守的开头山位于现今固原市六盘山景区,开头山主峰处在山谷西侧。南北走向的薄落谷在此处受东西两面山梁挤压,形成锯齿状的两山夹谷地形,别以为谷地通道狭窄,事实正相反,这里是薄落谷最宽敞的区域。
宽敞平坦足够贮存物资,既能作为前进基地又能当做防御要点,所以才具备军事价值。张合没有时间打造坚固工事,只好利用锯齿状地形,于狭窄处挖浅沟竖栅栏,由北至南绵延排列出四道防御体系坐等段煨发兵来争夺。
张合苦口婆心解释决定死守的原因,可是其余军将却想不通。放弃定川砦可以理解,然而夏侯渊没有军令死守开头山,咱们就该赶紧回略阳毕竟统帅的安危要紧。再说了,段煨南下有什么可怕的?正好一起揍。
张合是偏将军,正八经的兵团二把手,费耀戴陵有不同意见顶多暗地发牢骚。王忠隶属邺城守备兵团,属于借调陇西作战,他可不管那么多有话就说。
“我说张合,这都多少天还没见敌人,我看段煨不会来了。反正不管怎么说,在下都认为略阳战事要紧!”王忠毫不客气直呼名讳,这一回铁了心要走。
“你俩也是这个意思?”张合面色铁青看向费照和戴陵,正如王忠所言,段煨早该来却没有来,搞的他现在心里也没底。
戴陵低下头没敢回话,费耀壮着胆子点点头:“要不,王将军所部先动身?”
王忠一看有门儿,干脆放开嗓子大吼:“大家一起走,我一个人回去能起什么作用!”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,众人在静静等待。张合紧咬牙关表情严肃,他犹豫,他彷徨,也许是正确的,也许是错误的,但无论如何都要尽快做出抉择。
“好吧。”张合缓缓起身,没等继续开口行军主薄急匆匆赶来,凑近张合低声禀报:“北方敌至,目下正在披甲随时会发动攻击。”
张合神情一振:“有多少?”
“目测,目测。。。。。。”主薄犹豫一阵,咬咬牙坦言道:“前锋塞满整个山谷,估计后续还有很多,当真不清楚有多少。”
段煨来的晚不是没有原因,安定郡库存所有装备都集中到朝那,家底不要,城池也不守,今后日子不过了,连张昶一起带来和曹军死磕到底。
段煨不是张昶,首轮攻击就拿出看家本事。两公里正面横排出四个方阵,中央两个方阵全员重甲,漫无边际的胡人步骑紧紧跟随。这明显是准备两翼辅助,中央重甲一点突破之后骑兵顺口子突击扩大战果。
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,看一眼架势就知道是不是要拼命。段煨要发起的是破浪式集团冲锋,一层一层不间断突破张合简陋的工事。伤亡数字已经不在考虑之内了,这一战双方都要拿人命来填,输赢就看谁更狠。
“为什么要打?”张合显得很放松,如此紧张的时刻抛出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。
几个人面面相觑,戴陵狐疑出口:“我等是军人,军人不就是要打仗吗?”
都是同袍战友,面临生死关头没什么话不能讲,费耀瞪着眼睛反驳:“那也该打外敌,自相残杀又算什么?”
戴陵啧啧两声,再开口有些不情不愿:“为了往上爬吧。”
王忠摇头笑道:“说的不对,兄弟。”
“哪里不对了?”
“确实不对。”张合淡然一笑,转向王忠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我等出身低微。”王忠一个一个指点:“张合庶出旁支,在袁绍手下凭本事做到校尉。不过呢,也就如此啦。”
“你俩出身还不如张合,没有曹公唯才是举,还说不上在哪里做牛马呢。”
“咱出身更低。”王忠嘴里讪笑,表情却狰狞:“算运气好混上小吏,小吏永远都是小吏,一辈,一辈,一辈一辈,一辈一辈一辈一辈永永远远都是小吏。”
王忠闭上双眼,重重叹一口气再次抬头:“咱是个粗人不懂大道理,小吏就小吏,安生混日子总比草民强。”
“老天不开眼就当看不见。”王忠连续拍打胸膛,一次比一次用力,情绪越发激动声音变的沙哑:“说的容易,是人就有心,不说是良心那也是实实在在一颗人心。”
“见过流民吗?只为多喘一口气,饿急了人就是食物,咱吃过人知道人肉的滋味,和猪肉差不多,又干又柴又酸又臭。”
“没有锅也没有火,饿急了怎么办?生吃呗。亲儿子又如何?说到底人命是啥呀,就是肉,臭肉,臭不可闻,吃了呕吐还得吃。”
“啃人家手臂的时候,那人眼珠还在动。掏出肠子人还没断气,那肠子里面都是空的,连点屎星儿都没有,薄薄的肠衣一嚼就碎。”
“而他们!”王忠扬手指向北方:“生来富贵锦衣玉食,连傻子都有人争着抢着迎娶,就因为出身高贵。我就想不明白,地是我种的布是我织的,缴完税剩不下多少,大冬天衣不蔽体还要挨饿,我操他妈的,凭什么全献给他们享受!”
王忠忽然笑起来,笑的前仰后合:“可不是嘛,没剩下多少只能祈求老天照顾,别有灾别有难。可偏偏老天也站在他们一边,请告诉咱哪年平安过?!”
“要咱说,没有黄巾老百姓也活不下去。咱们得感激张角,要没有他老百姓还不敢造反,跟白灾里的绵羊一样慢慢等死。”
“可惜黄巾没了,请允许咱骂一句老天不长眼,还要谢一句老天真开眼,董卓来了!活该高门倒霉。不在乎董卓杀人,贱命换贵命大家一起死咱认。”
说到这王忠笑意骤然消失,满脸凄苦仿佛受了多大委屈:“可他们又活了,活蹦乱跳继续享福,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为啥呀?”
“老子不服!刘表不是要兵吗?我偏不给他,我就投奔曹操,就干他们高门咋地吧!”
王忠摸一把湿润的眼角,迈开双腿走出几步,回过头已然泪流满面:“咱不怕承认,就是要往上爬,就是想成为他们。但是咱和他们不一样,咱了解百姓有多苦,懂得少拿一点,多留一点。”
“咱想让百姓喘口气行不行!”王忠用尽全力怒吼,拔出刀头也不回径直朝前线跑去。
张合盯着远处沉声下令:“首轮攻击敌方必然投入全力,我部精锐,守第二道栅栏兴许能拖到天黑,此后便好打了。如果我有不测费耀接替,费耀之后戴陵。”
费耀探手搭在张合肩上:“此战拼的是决心,最后一道栅栏不失就有的打。战事还长我去第二道吧,不用抢回首级。”
“在下守第三道,记得给咱请功啊,还要往上爬哩。”戴陵没有一丝急迫,临走时还不忘玩笑一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