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夏侯惇撤离小山,将指挥部搬到邻水营寨。平地临水生活方便,可比留在山上喝风舒服太多了。痛痛快快洗完热水澡,招来歌舞团边喝酒边欣赏表演,这样做也是出于公心,大价钱都花出去不能浪费。
这个时代西域的花活儿早已传遍大江南北,什么驯兽、套圈、踩高跷都不算稀奇,夏侯惇最期待小丑出场。一会儿翻跟斗摔个大屁墩,一会儿吞火烫得连哭带叫,夸张的服饰加上即兴互动,给统帅逗的哈哈大笑前仰后合。
痛恨过去死要面子活受罪,更后悔没早把刘威调到身边,说刘威刘威就到,掀开帐篷慌慌张张闯进来。身体肥胖又缺乏锻炼,跑几步累的满头大汗浑身脱力,进来瘫坐在地大口喘气,含含糊糊的话里仅能隐约分辨出骑兵两个字。
“来来,坐下陪咱喝酒,你看狗样的东西又滑倒了。”夏侯惇拿着酒杯摇头晃脑,注意力全在小丑身上。
“白旗!骑兵!突袭!”刘威嘴里狠狠吞口唾沫,抬起双臂猛摇夏侯惇两肩:“全乱套了,外面!外面!”
这点酒还不至于让夏侯惇糊涂,久历军旅几个词语连城串立刻明白原委:“梁王?刘琰!她怎么不按套路来呀!”
说着话走出帐篷,漆黑夜色之中月明星稀,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哭喊。明明到处是火光,明明满眼是黑影,却分不清哪些是敌人,哪些是奔跑逃命的溃兵。突然间不远处白色军旗一闪而过,当时夏侯惇还奇怪,怎地耳根突然莫名发热?
军士们白日干力气活出了一身臭汗,晚上还要观看文艺表演,回到帐篷累的半死,一句话不想说倒头就睡。临近黎明全营都在休息,连放哨的都坐在地上昏昏欲睡,隐约的马蹄声没有引起警觉,敌人近在咫尺都没能发现。
真真儿的就差一个时辰,黎明时分王图会出发,赶到陇东大道出口正好天光大亮。发现敌情及时预警,夏侯惇有半个时辰时间进入阵地。即便军士们没有披甲,曹军依托营寨和简易工事也能挡住第一轮突击。
不但能挡住首轮突击,守住街亭也不是没有可能。原因很简单,借着黎明微光夏侯惇终于看清楚,刘琰的兵力只有曹军的一半,一骑三马赶路人歇马不歇,玩命奔袭上千里,来到街亭已经是强弩之末。
如果不是一路奔袭累的半死,刘琰不介意趁机会大杀特杀。现在浑身酸疼,刘琰可以拍胸脯保证连刀都提不起来。好在曹军呼呼大睡,没有阻拦干脆直接闯过去。
顺曹军营寨外侧穿行,眼见一个大汉站在营门,乍一看似乎有万夫不当之勇,大呼小叫当真一头猛兽,挥动宝剑好像是在宣誓:你们都别过来啊!谁敢近身老子一剑砍倒一个。
营门火光之下,那张欺负人的嘴脸刘琰这辈子都不会忘记。当时真想停下来,自己有很多话要跟他好好唠一唠。
那些珊瑚树和玻璃杯,还有成套的皇室漆器和数不清的珍宝,借给你赏玩这么多年,不说收点利息,你也该给家里写封信,叫你儿子全带来还给咱吧?当然明人不做暗事,不妨同时告诉你老娘是怎么来的。
有句话说的好,不懂地理打什么仗啊?行军打仗人手一本地图册,所有人都知道,南北走向的子午岭横亘在朔方和陇东之间。朔方的大兵团想进入陇东,只有绕行宁夏六盘山谷地,穿山越岭经过安定郡进入陇东董志塬。
还有句话说得更妙:看见的事物,由看不见的事物决定。我能出现这里,就代表地图上少标注一条路,定川砦挡住的是段煨,老娘没去六盘山走的是北地郡!
北地郡在大汉的版图上比较特殊,形似一个南北走向的长条状,北部涵盖水草肥美的宁夏平原,南部则处在董志塬台地。两地之间几百里区域人迹罕至没有通路,就是说北地郡是两块相互隔绝的区域。
安定郡不在南匈奴手里,对于刘靖来讲北地郡南部是一块飞地,这也是当初承诺割让北地郡南部地区的原因。
目光转回子午岭,无法通行大兵团不代表小兵团不能走。高奴南行不远有条葫芦河,沿着河谷能到达直路县。后汉立国之后县城就被废弃,不过废墟可以当做路标,还能临时休息遮风挡雨。
继续沿葫芦河谷朝西北走到源头,再转向西南绕一个半圈,翻过射姑山就能抵达郁郅县。在此顺马莲河谷穿过五柞亭眼前就是泾河,沿河谷向西两百里能看到茫茫陇坻。
来到陇坻就算走完全程,此后朝北走是朝那县,朝南走能到街亭,段煨来高奴接管兵权走的就是这条路。
真不怪夏侯惇,古代社会地理信息是绝密中的绝密,当初段煨撇下大部队不顾,只带亲兵走这条路前往高奴就是出于保密原因。不需要段煨分享信息,不是低估段煨的诚意,因为刘琰的本事世人并不完全了解。
话说唐代有本名为《十道四番志》的地理书,里面记载应劭说过一句话,讲的就是存在葫芦河这条通路。此外,应劭写过《风俗通义》,当年呈献《汉官仪》时连带这本书刘琰也一并誊抄过。
世人被其中的怪异传闻吸引,当做杂学翻看图一乐呵,没人关注到《风俗通义》还是一本记录山川河泽的地理文献。眼下这部书早已被淡忘,封存在太常寺落满灰尘无人问津。
不错,刘琰的老师应劭除了是法学专家,今派大儒之外还有一个身份——汉代地志学大家。
说到这里不难看出,刘琰本可以去朝那县会合张昶吃掉张合。然而如此做夏侯渊就有时间封锁鸡头谷,夏侯惇在街亭也会加强防备,再想救援略阳就变得不现实。
现在真相大白,刘琰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,率领嫡系人马穿沟越岭,赌的就是夏侯惇没准备完善。派小月氏和卢水胡打六盘山纯属无奈,因为六千骑兵是走这条路的规模极限。还有一点不得不说,输赢不重要,玩骑兵图的就是一个心跳。
促使刘琰冒险还有一个原因,好大儿没忘记孝顺小干娘于为难之际,宇文部酋长普利从草原赶来助战。不光有两千宇文部骑兵,他还带来盟友小种鲜卑的一千骑兵,统帅就是柯比能的亲弟弟且罗候。
刘琰出发之前接见过且罗侯,讲话开诚布公直言不讳,你家来帮我恐怕打错了算盘,刘珪不会因为来帮我就选择和平共处,他想打就打,从来不会在意是不是亲妹妹的盟友。
且罗侯尴尬一笑,您真不该说出来,因为不说出来咱还真弄不明白。不过,您能坦诚相待证明是个实诚人,您实诚我们就要帮到底。在下不是开玩笑,我们鲜卑人注重承诺,愿意用生命和鲜血来践行誓言。
话说透了事就好办,六千骑兵在手什么龙潭虎穴都敢闯一闯,和慕容莫拔户谈妥条件之后刘琰马上动身。可惜西河郡需要刘靖坐镇,刘琰也不相信一纸协议能有多大效力,因此匈奴骑兵还要留在西河一段时间。
知道路线和亲自走一遭是两码事,形容夏侯渊穿越射虎谷是迎难而进别无选择,那么刘琰遇到的困难就是选择很多却都不好走。
黄土塬地沟壑众多时不时就要绕远路,绕路还在其次,陷穴、土柱和碟形洼地随处可见,跑一阵就有马匹踩空折断马腿,马匹一旦摔倒多半无法起身。
跑到街亭马匹消耗不说,人也浑身酸痛很难全力作战。原本打算天亮再说,如果真这样做街亭就是此行的终点,今后老老实实回朔方终老。
还得说民族成分复杂并不都是坏事,队伍中除了汉人,其他匈奴人、鲜卑人、羌人分属几个不同的部族,光语言就分七八种。
更要命的还是且罗侯手下有几个肃慎雇佣兵,肃慎语就他们用。传令兵是个汉人只会讲鲜卑语,按说肃慎人同属于东胡也能大致听明白。
当晚传令一时犯糊涂,不会引起误会的“加撒勒宾”忘的一干二净,满脑子就剩下和某个肃慎语相似的“额莫勒哈那”。
两个词是差不多的意思,传令兵心里发虚吐字又磕巴,肃慎人听成母语“嘎波塔辛那”。这下好了从休息变成射箭,还是个动词。冷不丁听到家乡话肃慎人霎时兴奋,一点没客气打马朝睡梦中的曹军冲过去。
胡人骑兵都是一根筋,眼见有人带头冲进去,不但冲进去还引起一片混乱。有热闹不凑对不起壮丽的人生,有便宜不占纯属王霸蛋,那还等啥大家一起上吧。闹剧来的快去的也快,六千骑兵冲过街亭直奔陇西。
白天干活累的要死,深度睡眠很难醒过来,马蹄声居然没有惊醒远处的曹军,等到曹军起床出了帐篷才发现满目疮痍。
清点过后曹军将领气的想自杀,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,不妨实话实说跟本没有发生交战,人员损失微乎其微,都是混乱中自相踩踏造成的擦伤。
刚当上前将军就碰这么个倒霉事,这一巴掌抽的夏侯惇脸上火辣辣的。不想知道刘琰今后怎么没的,他现在只想弄明白刘琰是怎么来的。如果调查清楚是张合的责任,盛怒之下的大魏前将军不介意亲手宰了狗东西以泄打脸之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