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早已散尽,鼀潭上空的乌云却越聚越浓,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地压下来。
潭水不再平静,咕嘟咕嘟地冒着泡,墨绿色的水面上浮着一层诡异的七彩油光,像是打翻了染坊的颜料缸。
那些挂在枯树上的白灯笼无风自动,烛火忽明忽暗,在潭边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。
邪婚婚祭开始的刹那,整片天地都仿佛震颤了一下。
原本铺满潭边的红绸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着,嗤啦几声裂成碎片,飘飘荡荡地落入水中。
那些碎片一沾到潭水就立刻变成了紫黑色,像腐烂的海藻一样缓缓下沉。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腥臭味,闻着让人头晕目眩,舌根发苦。
十里红妆转瞬化作十里毒潭!
岸边的芦苇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,原本青翠的叶片蜷缩起来,变成了焦黑的细丝。
几只来不及逃走的青蛙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,鼓胀的腹部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金色。
更远处,梅大管家的一群冥鸦扑棱棱地飞起,在空中盘旋着发出刺耳的鸣叫,却始终不敢靠近潭水半步。
就在五毒斗毒激烈展开的同时,半空中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七彩蜘蛛大阵完全展开,七位丫鬟各站一方,红丫鬟的发辫如同燃烧的火焰,蓝丫鬟脚下的水面凝结出冰蓝色的霜花,紫丫鬟周身的雾气凝聚成张牙舞爪的猛兽。
她们手中的蛛丝晶莹剔透,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,这些蛛丝纵横交错,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。
而与之对抗的五毒婚阵也不甘示弱。
漆黑的毒雾中浮现出五件毒器的虚影:纳彩摄魂镜里不断有扭曲的人脸浮现又消失;问名蚀骨斗里盛着的黑血咕噜噜地冒着泡;纳吉断魂尺上的符文像蚯蚓一样蠕动;纳征夺命秤的秤盘里堆着的金蟾币叮当作响;请期裂魂剪的刀刃上还挂着几缕黑色的头发。
这些毒器散发出的黑红色雾气与蛛网激烈碰撞,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,就像有无数把钝刀在玻璃上划动。
两尊城隍雕塑和灰王雕塑此时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。
城隍爷爷手中的算盘突然自动翻动起来,算珠噼里啪啦地跳动着,每响一声就有一道金光射向毒雾。
城隍奶奶的绣花针飞上半空,针尾拖着的银线在空中织出复杂的图案,所过之处毒雾纷纷退散。
而灰王雕塑则诡异地咧开嘴,石雕的老鼠脸上裂开一道缝隙,汩汩地往外冒着黑血,这些黑血滴落在地上就化作一只只巴掌大的黑老鼠,吱吱叫着冲向战场。
三座雕塑缓缓升空,分别占据三个方位。
城隍爷爷飘到东面,身后浮现出青色的龙影;城隍奶奶悬在西边,脚下踩着白色的虎形云气;灰王雕塑则沉在南侧,周身缠绕着黑红色的雾气。
它们组成的\"天地人\"三才大阵稳稳压住了翻腾的毒气,就像给沸腾的毒潭扣上了一个无形的盖子。
上方的战斗更是惊心动魄。烟火红蝎完全现出原形,
三丈长的蝎身上甲壳赤红如血,三条蝎尾分别喷出黑烟、烈焰和毒液,在空中划出焦黑的轨迹。
碧水金蟾身上的喜袍早已撑破,露出青黑色的皮肤和鼓胀的毒囊,它使出的\"蛤蟆吞天术\"在潭面上卷起巨大的漩涡,连光线都被扭曲。
吴掌柜的白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,袖中伸出的苍白手臂越来越多,有的布满皱纹像枯枝,有的光滑如玉石,但都精准地抓向五毒婚阵的各个要害。
从高空俯瞰,整个战场就像一口正在沸腾的巨鼎。
上方厮杀的三人组成了鼎耳,下方镇压的三座雕塑是鼎足,而中央纠缠的蛛网与毒雾就是鼎中翻滚的毒汤。
这景象与蟾祖的千蟾鼎几乎一模一样,只不过一个是毒器,一个是打斗形成的凶阵!
潭边的泥土开始不正常地蠕动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。
突然,数千具穿着红衣的干尸从地下爬出,它们金色的骨架上还挂着腐烂的皮肉,黑洞洞的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。
这些\"活聘礼\"再次机械地朝着高台跪拜,每拜一次,花轿上的金线就亮一分。
子辉的判官笔在手中微微发烫,他注意到潭水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。
那些墨绿色的水渐渐变得透明,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堆积如山的白骨。有人的,有动物的,
还有一些奇形怪状分不清是什么的。所有的骨头都泛着淡淡的金色,就像被镀了一层金箔。
白三爷的金色右臂突然剧烈震颤起来,皮肤下的蟾影疯狂游动。他沉声道:\"毒入骨髓了。\"
果然,潭边几棵还没完全枯死的老树突然剧烈抖动,树皮剥落后露出里面金色的木质,转眼间就化作了金色的雕塑。
梅大管家腰间的骨铃无风自动,发出清脆的铃声。
她眯着眼睛观察战局,缓缓道:\"三足已成,鼎耳相争,现在只差最后一把火了。\"
话音未落,高台上的花轿突然炸开,穿着嫁衣的鱼殇悬浮在半空,她身上的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脖颈,双眼完全变成了纯粹的金色。
龟公的拐杖重重杵在地上,叹道:\"邪婚开始了,婚祭开始了,接下来就是毒祭了。\"
只见那些红衣干尸突然一个接一个地爆开,金色的骨粉飘散在空中,被花轿尽数吸收。每吸收一具干尸,鱼殇身上的金光就盛一分。
精通阵法的子辉突然明白了什么,失声道:\"这是要炼人成丹!\"
白三爷冷冷接道:\"以潭为鼎,以毒为汤,以人为药,好大的手笔。\"
他们终于看懂了碧水金蟾和鼀潭蟾祖的计划——它是要借这场邪婚,把整个鼀潭变成炼丹的鼎炉,而鱼殇就是那味主药!
梅大管家轻轻抚摸着腰间的骨铃,声音平静得可怕:\"只有人死够了,才是鼎盛时刻,也是出手时机。\"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头上。
是啊,这场邪祭需要足够的死亡来催动,当牺牲者达到某个数量时,大阵的威力会达到顶峰,但同时也会出现稍纵即逝的破绽。
此刻,整个鼀潭就像一锅烧到最旺的毒汤,翻滚的黑雾中不时闪过刺目的金光。
三足鼎立的局面已经形成,所有人都在这口\"大鼎\"中各司其职。
有人在拼命搅动风云,有人在竭力稳住阵脚,还有人在等待那个决定胜负的瞬间。
子辉握紧判官笔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他望向白三爷,后者金色的右臂正在微微发光。
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决心——接下来要等的,就是梅大管家说的那个\"鼎盛时刻\"。
当死亡足够多时,当大阵运转到极致时,就是他们出手的最佳时机!
潭水沸腾得更厉害了,咕嘟咕嘟的水泡声连成一片。那些悬浮的\"囍\"字开始自燃,化作无数火星飘散在空中。
花轿四周的七根木桩突然同时裂开,从里面爬出七只金色的蟾蜍,它们蹲在桩顶,鼓胀的腮帮子一缩一放,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。
在这片混乱中,七彩蜘蛛大阵的光芒渐渐被压制,蛛丝一根接一根地断裂。
五毒婚阵的黑雾越发浓郁,已经快要笼罩整个潭面。三座雕塑也开始微微摇晃,显然快要支撑不住了。
鼎,就要倾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