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尤指挥使确实也有些不对劲。他是今日这一拨人里面最稳得住的人。但依照儿臣对他之了解，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。”朱简沉思道。
朱明礼点了下。
“就是这里。尤灵蕴朕也盯他盯了许多年，他向来反应迟缓，毫无野心，只要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，便满足了。性子也算机敏，却犹如惊鼠，一点风吹草动首先想到的是避。”
“他若是遇事时能如此稳重之人，朕也不会放心将你临渊哥哥交到他手中照看。除非……背后有人指点了他。”
朱简品出了朱明礼这番话中对尤乾陵的算计，面上不动声色，内心却是冷汗连连。
也就向来敏感的尤乾陵才能体会得出来朱明礼这番动作，换成他………
他听得心底七上八下，旋即又想会不会尤乾陵又干了点什么。
先前指使自己配合搅混水倒也没什么，但可不能真把尤府的人给连累进来。
“那儿臣先去试探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，候在一边的洪九忽然挺直身往外看了一眼。
朱明礼立即抬手止住了他。
洪九才躬身退了出去，片刻后在外头朝他这边道。
“陛下，平南郡王过来了。说是听闻了别庄内被偃偶袭击了，不放心过来看看。”
一直紧绷了的朱简悄悄松了口气，心想可算来了。
朱明礼嗤笑，说：“前头还推辞病得下不了床了，现下倒是来得及时。让他进来，朕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护他的人。”
朱简还是第一次见朱明礼对尤乾陵如此刻薄的模样，不敢吱声，只当自己没听到。
尤乾陵进来时脸色难得有些慌乱，他步子大却有些不稳的虚晃。迈过门槛时，人歪了下，惊得洪九小跑上去搀住了他，将人进来来放在座椅边上。
尤乾陵顶着一张薄如纸的白脸，先仔细看了一圈屋内的三人，忐忑问道：“陛下和殿下没事吧？”
朱明礼含笑道：“我们在别庄里能有什么事。倒是你，身子不舒服就不要乱跑。被御医看过了？”
尤乾陵见朱明礼光客套，一个实话没有，便朝朱简问：“没事？”
朱简叹道：“幸亏禁军就守在别庄，倒也无事。”
尤乾陵这才松下了口气。
洪九请他坐下时摸了一下他的手背，惊了一下，道：“这么烫，奴家去叫御医。”
朱明礼随口说：“带点安神香过来，临渊匆匆而来，必定忘带了。”
洪九当即退了下去。
朱明礼也不客套了，直接进入正题。
“九说你担心我们特地过来的，别庄这儿人多的是，能有什么事。”
尤乾陵皱眉道：“人多也得用得上，那些偃偶可不是随便谁能对付的了。我怎么偏这个时候病。”
朱简阴阳怪气地数落说：“对啊，哥哥怎么偏就这个时候病了。还在那之前让指挥使过来探问曲老的情况。”
自己认错是一回，被人阴阳怪气数落是另外一回事。
“殿下，抹黑人也要讲究个是非对错。”尤乾陵不满道：“我小叔人在山庄，根本没来这里。”
朱简皱眉。
“不可能，我和三姐一块追着他来的别庄。”
尤乾陵扫他一眼，说：“让我家小叔过来当面对峙一番？”
朱简站在那沉思了许久，还是不敢置信。
“你确定指挥使一直在山庄？”
尤乾陵笃定道：“山庄里那么多人见到了，怎会有错。”
朱简打量他。
“哥哥病发时间认不清人也不是一回两回。”
尤乾陵脸色沉了下去。
“我病得再糊涂，也不能不认得自家人。若都是真的，那这世上就有两个小叔，一个留在山庄，另一个跑来别庄了。”
话说到这个地步，朱简和朱明礼立刻就反应过来了。
这不可能。
因为尤灵蕴第一个到的别庄，之后一直就在朱明礼的眼皮底下，根本不可能离开再回来。
朱简追问：“可有人证？别庄这边的人可都有见到指挥使。”
尤乾陵露出些许愠怒道：“你别庄有人证，山庄我也有。不如现在将两人都叫来，看看哪个是真，哪个是假。免得到时候说我尤府窝藏贼人，这罪名可大可小，届时我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。”
朱明礼不耐烦地说：“行了。朕相信临渊。”
朱简皱眉，先前压下去的脾气又上来了：“可是……”
朱明礼打断了他。
“有空在这纠结尤家的事，不如赶紧去找人。原本还指望从人口中拿到点东西。现在好了，人没了，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”
尤乾陵看了朱简一眼。
朱简扬声道：“儿臣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登天峰去查曲家！”
尤乾陵沉下脸，说：“曲家不就一个山野伐木工，有什么好查的。而且你们擅自插手，会坏了我的计划。”
朱明礼沉声道：“你什么计划，朕倒是想听一听。”
朱简不满地说：“您怎么都不说想听儿臣的计划。”
朱明礼深吸了一口。
“别打岔，先听临渊的。等会再听你的不迟。”
尤乾陵扬着嘴角，道：“自然是守株待兔之计。闫欣我还算了解，她一定会去找到对付天机阁底偃偶的方法。既然如此，我们为何不守在祭天台等她找到了办法回来解开偃偶之谜，再来将她擒住？”
朱简冷嘲热讽道：“异想天开，我们连一个偃偶都降不住，还妄想降住一个身带偃偶的偃师？”
尤乾陵道：“偃师也是人。你猜在天机阁内，闫欣为何还要里应外合才能离开？倘若我不拦着，她不可能活着离开天机阁。”
尤乾陵朝朱明礼道：“若不是陛下和我都想要留她一命。她决计没法安然走出祭天台。”
这句话说在了朱明礼心坎上。
他对闫欣不熟，不知道她有没有安然离开天机阁的能耐。
但自己确实需要人来解开天机阁底的难题，而闫欣就是目前唯一的人选。若非她是闫怀谨的后人，不然让尤乾陵收入麾下，事情将会顺利许多。
事已至此，人都已经放走了，他们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。
尤乾陵说的这番话让朱明礼生出了些许心动。
朱简见朱明礼没有反对，面上也有接受的神色，便对症下药道：“父皇，再怎么说临渊哥哥也不是好人选，让儿臣去。”
朱明礼抬手拒绝道：“那姑娘认得你们，你们一去她就知道你们要做什么。”
朱简道：“我以送曲老英灵归乡前往登天峰。看他们今日的表现，必定还会再来。有曲老在手，我不怕他们识破我的意图。”
“那你去不就是白白给人家送菜吗？”尤乾陵道，“难不成你还要将禁军精锐全从盛京带去登天峰？”
“我……”朱简反驳不了，着急道，“我会想办法。”
尤乾陵沉声道：“别想了，我去。我能对付偃偶。”
眼看着这两人要吵起来，朱明礼头疼道：“行了行了，吵什么？吵两句就能解决问题，朕现在就让你们吵个够。”
洪九上来给朱明礼添安神香，低声道：“奴家倒是有个法子，陛下听听么？”
朱明礼冷着脸道：“说。”
洪九笑道：“此去登天峰，事关重大。曲老是诱饵，那我们派哪些合适的人去必然要仔细斟酌。奴家觉得这人选，还得是云家中去找。另外周大人思虑周全，他去会稳妥许多。”
“让他们跟着殿下和郡王爷一起去。人多一些排场够大，那些藏头露尾之人下起手也不容易些。”
朱明礼一听就知道洪九的用意。
“……倒是有理。不过这人选朕还需再想想。”
朱简和尤乾陵这次碰面不欢而散。尤乾陵得了便宜，自然趾高气昂地出门，大摇大摆地离开别庄。
一上了山庄出来时尤灵蕴非要安排的马车，他整个人卸掉了硬撑起来的那口气，瘫坐在软榻上。尤三姐赶紧上来给那冰凉的湿帕给他擦汗，不满地说：“这病得都去半条命了，为何还要硬撑着来这种地方。”
尤乾陵只觉得浑身上下忽冷忽热，尤三姐的数落声忽远忽近，他都幻听成闫欣了，惨白着一张脸，嘟囔着骂道：“都跑了还回来在我跟前骂我。张朝，把人拖出去。”
尤灵蕴默默地拿走了尤三姐手里的帕子，将她推到一边，低声说：“别惹他了，都烧糊成这样了。”
说着又道：“方才御医进去了，怎么没给诊一次。”
尤乾陵不耐烦道：“死不了，回山庄，在这儿多待一会我这病都得重一分。”
————
尤三姐沉着脸，双手一抱，翘了个二郎腿沉思道：“我还真以为那是父亲，好在我对您还算熟悉，一上手就觉得那不是您。”
尤灵蕴讪笑道：“没白生养你。那你当时怎么没拆穿他。”
尤三姐一边比划一边抱怨道：“直觉这个人不好惹，他中间推了我好几下，看着动作很和气，却完全不容我拒绝。我就像是被端着摆来摆去。……再加上，圣上来得也太快了，完全不给我们离开的机会。”
尤乾陵听到了这后面半句话，清醒一点后说：“都相互设局呢，哪有让人反应过来的道理。这个人的易容水准相当厉害。易容的事闫欣可能知道一些，可惜她走了。”
尤三姐不满道：“你还知道她走了啊。”
尤乾陵呛声道：“我又没傻。这事也不急，等去了登天峰就能查出来这个人的身份。”
尤灵蕴不确定地问。
“圣上会让你去吗？”
尤乾陵沉默了半晌，笃定道：“他没有选择，一定会让我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