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,是桔梗花开的季节。
今天是七月初九,是桔梗的生日。
林间晨雾还凝在蛛网上,阿枫踩过沾露的鹅卵石,怀里的桔梗花束扫过青苔时抖落几点萤光。
风儿吹得树叶沙沙作响,树影摇曳间,耳垂上悬挂着的坠子发出一阵轻微的蜂鸣声。
少女停下脚步,像是什么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双脚如同生了根似的牢牢钉在地上,一动也不动。
这坠子是桔梗姐姐亲手教她制作的探灵器,能够感知到周围的灵气波动。
有人来了。
阿枫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:一定是姐夫他们来了!
每年这个时候,姐夫都会带着月见来枫之村。
“小姨!”
一声清脆悦耳的呼喊,犹如黄莺出谷,惊得枝头的山雀扑棱棱地飞起。
阿枫循声望去,只见山道的转角处,一个小小的身影如脱兔般飞奔而来。
是月见。
小家伙脚蹬鹿皮靴,一路疾驰,甚至不小心踩碎了几颗野莓,紫色的汁液溅在他洁白如雪的衣摆上,他却浑然不觉。
腕间的银铃随着他的奔跑发出清脆的叮当声。
眨眼间,这个飞奔而来的小团子便如一颗炮弹一般直直地撞进了阿枫的怀中,力量之大,竟然让阿枫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,怀里抱着的花束也险些散落一地。
“小姨,月见好想你啊!”月见紧紧地抱住阿枫,那张可爱的小脸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,亲昵地贴在阿枫的腰际。
阿枫低头看着怀中的月见,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怜爱之情。
时间过得真快啊,姐姐的孩子,都已经长得这样大了。
“小姨也想你啊。”她蹲下身子,细细打量着月见。
这孩子长得越发像姐姐了,尤其是那双眼睛,清冷冷的,干净、纯粹。
杀生丸的身影在薄雾中渐显,玄色披风下摆沾着夜行时的冰碴。
阿枫笑容一滞,抱着月见站起身子,低低叫了一声“姐夫”。
对于这个不苟言笑的姐夫,她还是有些犯怵的。
“嗯。”杀生丸脸色淡淡的,转身往神祠走去了。
阿枫讪讪地转过脸,抱紧了月见。
月见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,轻轻地趴在阿枫的肩头,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地搂住阿枫的脖子。
“小姨,我爹爹去神祠了,不怕哦。”阿枫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月见那带着雪山樱香气的鼻息,正轻轻地喷洒在她的耳畔,带来一阵微微的瘙痒。
怕?
阿枫一脸黑线,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?
“我哪有,我……”
没等她反驳,月见却满心欢喜地对阿枫说道:“小姨,今年我学会凝冰术啦!”
阿枫听后,脸上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,连忙夸赞道:“哇,真的吗?月见好厉害呀!”
月见听到小姨的夸奖,笑得更加开心了,他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,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。
紧接着,月见像变戏法一样,突然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冰雕小犬。
这只小犬雕刻得栩栩如生,犬牙上还镶嵌着闪闪发光的星砂,显得格外精致可爱。
他将冰雕小犬递给阿枫,兴奋地说:“小姨,这个送给你!它可是很厉害的哦,可以冻住半夜偷吃供果的狸猫呢!”
阿枫满心欢喜地接过冰雕小犬,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,仔细端详着。
像是被月见的礼物深深地感动了,她在月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,温柔地说道:“那可真是太好了,小姨正为这件事情发愁呢。谢谢你呀,月见,小姨好喜欢这个礼物哦。”
“嗯嗯,那就好。”
阿枫将冰雕收好,问道:“小月见,邪见爷爷怎么没有来?”
“邪见爷爷忙着帮赤渊伯伯处理混沌兽呢,他所以没有来,不过他让我带了话给小姨……” 月见停了下来,小手摸着阿枫的脸。
“什么?”
“我很好,你好好要照顾好自己,还有,一定要好好学习巫术,下次来的时候,老夫可是要检查的。”
月见的表情像极了邪见说话的样子,阿枫被逗得眉开眼笑。
“好好好,阿枫知道了,邪见爷爷放心好了。”
“扑——哧。”
姨甥两人笑得抱做一团。
“好了好了,我们去村里走走吧。”阿枫放下月见,拉着他的小手就往前走。
月见蹦蹦跳跳的,“嗯嗯,我要去御木神树那里。”
“好。”
一大一小背影渐渐走进黎明的第一缕曙光。
神祠的杉木门轴发出细微呻吟,杀生丸的银发扫过门槛时,晨光恰好漫过供台。
长山梓弓悬在垂帘之后,青桐木上缠绕的注连绳结已褪成灰白,唯有弦上凝结的冰晶仍泛着月华。
他屈起指节叩在门槛,妖气震落梁上经年的香灰。
供台前新换的桔梗花束还凝着夜露。
杀生丸的指尖悬在长山梓弓三寸处,青桐木上的蛇腹纹仍保持着被掌心摩挲出的温润弧度。
他记得桔梗握弓时小指总会无意识翘起,像初春柳枝点在湖面。
.暗格中的襁褓布泛着霉味,针脚里缠着的银发已褪成灰白。
杀生丸的指腹抚过精致的犬妖纹样,这是桔梗孕中时绣的。
彼时他嗤笑凡人针黹,却不忘用妖火烘暖她抽筋的小腿。
酒壶磕在供台边缘的缺口,那是阿枫不小心碰落的。
那时的桔梗挽弓示教,弦响惊得小姑娘打翻供盘。
她笑得肩头发颤,箭矢却精准钉住窗外窥视的魍魉。
如今缺口处结着冰晶,恰似她当日眼中摇晃的碎光。
梁柱暗处的刻字突然刺痛眼角。
“杀生丸”三字深嵌木纹,尾勾还带着当年失控的爪痕。
字迹边缘生着青苔,像极了她临终时蔓延至枕畔的血迹。
弓身传来细微裂响,惊醒了封存的箭鸣。
杀生丸的额角抵上冰冷青桐,终于放任记忆溯回初遇那日。
清冷的巫女踏月而来,他鬼使神差地问起了她的名字。
桔梗……
供台下的阵法突然发烫,当年以血为媒的誓约灼穿铠甲。
杀生丸单膝跪地,爆碎牙插入阵眼时溅起的火星,恰似桔梗消散那日纷飞的光点。
他终于对着空荡神祠开口:\"你说想看西国冰昙……我带来了。\"
冰晶在弓弦凝结成花,又碎作月见出生时的啼哭。
杀生丸攥着襁褓布蜷缩在供台阴影里,这些年来第一次,像个人类鳏夫那样,将脸埋进亡妻的遗物。
桔梗,我想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