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头到尾只执着于一件事,指尖捏着那片皱巴巴的桂花,指腹摩挲着发蔫的花瓣,连指节都泛了白。
语气没带半分犹豫: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摄政王?
皓月被我哄得满眼依赖,小爪子在案上轻轻拍着,连绒毛上沾着的那两片桂花都跟着晃悠。
像缀了两瓣会动的小月亮,连银铃都跟着颤出细碎的响。
可听到最后那句时,它毛茸茸的脑袋明显顿了顿,圆耳朵“唰”地竖成小圆弧又飞快耷拉下去。
耳尖那撮白绒毛都蔫了,连颈间银铃都忘了晃,爪子僵在半空扒着片桂花叶,把叶子捏得变了形。
像是没料到我会绕开“长生”“奇遇”那些光怪陆离的诱惑,偏偏揪着这一句死问。
问得比当年追着它要蜜饯、追着她问枪术还执着。
方才还雀跃的机械音卡了壳,蔫蔫地压低调子,爪子无意识扒拉着桌沿的桂花叶,把叶子碾出细碎的纹路。
连呼吸都放轻了:“系统局只有穿越时空的本事,算不上神灵。
覃芊落她本就不是寻常人,魂魄里带着别的世界的印记,当年那场‘消散’,其实是她自己的劫难……
我既不知道她在哪片天地,也说不准你们能不能再遇上……
全得看运气,看你们的魂魄能不能在千万个世界里,撞上那点没断的旧缘。”
我在心里慢慢琢磨这话。
没说“不能”,没说“已消散”,甚至明明白白点出了“魂魄”“印记”“劫难”“旧缘”,只绕着弯说“看运气”。
意思再明白不过:只要应下那些任务,踏遍它说的千万个日升月落不同的世界,就还有机会。
哪怕那机会渺茫如暗夜星点微光,哪怕要闯千难万险、磨碎筋骨,哪怕要在陌生的世界里一次次碰壁。
也好过在这昭宁国守着满院桂花,从青丝等到白发,看着宫墙的砖缝里长出野草,最后等成一抔黄土。
连关于她的念想都被风吹得干干净净,连她教我的枪术都要荒废。
没多犹豫,我应了。
说不放心皓月,是掏心窝子的真话。
相处几十年,它那单纯性子半点没变,连扒片桂花叶都能把自己绕进叶缝里。
连小厮换了新的青花茶罐,都要趴在桌边盯半天,把罐身上的缠枝莲纹、罐底的“成化年制”落款记个分明。
连银边接口处的细痕都没落下,转头就巴巴跑来告诉我“茶罐换了,以后找龙井要认新花纹,别拿错了”。
若是下一任宿主心术不正,拿“十年功德换你陪我十年,还能天天给你泡明前龙井”哄它。
拿“不听话就把你扔进废系统库,再也见不到宿主,连桂花叶都没得扒”吓它。
以它的憨直,怕是要被欺负得连颈间银铃都哭哑,连偷偷藏在绒毛里的桂花碎都要被搜走。
连“覃芊落”这三个字都不敢再提,只能缩在角落偷偷舔爪子。
而心底那个盘旋了十几年的猜想,也跟着这话隐隐落了实。
摄政王果真还在,只是不再是昭宁朝那个穿玄色朝服、帮我批奏折到深夜。
会把暖炉塞进我冻得发僵的手里、指尖总带着松烟墨香、笑起来眼尾会弯出浅弧的覃芊落了。
可那又如何?我寻她,从来不是要她再做我的摄政王,不是要她再护我周全,更不是要她还我什么恩义。
不过是想好好站在她面前,哪怕她换了模样,穿了别的衣裳,忘了昭宁的秋。
忘了我这个总缠着她要蜜饯、要她讲枪术、总把枪杆握得歪歪扭扭的小太女,也想说声藏了几十年的谢。
谢她在冷宫雪夜,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进来,雪粒从她玄色披风上簌簌落下。
她蹲下身,把冻得缩成一团、连牙齿都在打颤的我裹进她带着松烟墨香的披风里。
指尖擦去我脸上的雪粒,指腹的茧蹭得我脸颊有点痒,声音却温得像炉上刚温好的茶:“莫怕,你太子皇兄不在”。
谢她握着我的手教我写“稳”字,笔尖划过宣纸时,墨色晕开浅浅的圈。
她的手覆在我手背上,带着点力道,轻声说“做人如写字,笔要稳,心更要稳,才不会栽跟头,才护得住想护的人”。
谢她为这昭宁江山铺就坦途,顶住朝野上下的压力,连亲王宗亲和世家的威胁都不怕,说“江山是百姓的,不是某家的”。
整军时亲赴边关吃了三个月的冻干粮,雪地里练枪练到指尖冻裂。
兴农时踏遍江南水田沾了满脚泥,连裙摆都湿透了也不在意,熬得眼尾生了细纹、鬓角染了霜。
却把最柔软的年月都给了我。
记得我不爱喝太浓的龙井,总让人在第三泡时换茶,说“这时候的茶最鲜,不苦不淡,刚好润喉,喝太浓伤胃”。
记得我怕黑,批奏折时总让小太监把我的床榻挪到书房外间,夜里会隔半个时辰就轻手轻脚来看一眼,替我掖好被角。
怕我踢被子着凉,走时还会把床头的小灯调亮些。
记得我爱吃梅子蜜饯,总在批文的案头备着一小碟,瓷碟是我最爱的青花缠枝纹,碟沿还描了圈浅金。
说“读书累了就吃一颗,甜丝丝的提神,别贪多,酸牙了又要哭”。
寿终正寝那日,榻边的桂花开得正盛,细碎的花瓣顺着窗缝飘进来,落在我手背上,带着点凉。
像她当年替我掖被角时指尖的温度。
意识离体的瞬间,只觉皓月毛茸茸的身子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,带着它惯有的温热。
像无数个从前的夜晚,它趴在我手边打盹时那样,安稳又踏实。
连呼吸都带着浅淡的暖意,蹭得我指尖发痒,连最后一点意识都裹着它的温度。
再睁眼时,已站在一片泛着柔光的云阶上,脚下是流动的光河,像把无数个世界的星光揉碎在了一起。
光粒沾在衣摆上,像落了层碎钻,耳边是细碎的电子传讯声“任务者编号1996,身份核验通过,通过初步筛选”。
是它口中的系统局。
闯过测心性的镜中幻境时,镜里竟映出当年冷宫的雪,映出我缩在角落发抖的模样。
幻境里的寒风还带着当年的刺骨,吹得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,像当年那样。
磨筋骨的试炼场里,握着熟悉的铁枪杆,枪杆的重量、木纹的触感都和她给我的那把分毫不差。
一招一式都透着当年她教的章法,“回马枪”卸力时枪杆抖出的弧度,枪尖挑落的风都和她当年示范的一样。
考官握着我的枪杆,指腹蹭过我掌心的茧,难得夸了句。
“这招回马枪的卸力法门,有老底子,稳,没丢了功夫,教你的人是个行家”。
连考“人情世故”时,面对刁难的Npc故意摔碎茶盏碰瓷,说“你赔得起这官窑瓷吗?把你卖了都不够”。
我都想起摄政王教我的“柔中带刚,不卑不亢”,既没忍气吞声任人拿捏,也没咄咄逼人失了分寸。
只指着地上的碎片说“盏底落款是万历民窑仿宣德,掌柜的柜上第三层就有同款,价银五两,我赔得起”,竟顺利过了关。
历经三年百般磨砺,手上磨出了和当年练枪时相似的茧,掌心的温度都带着点枪杆的糙意,连握笔的力道都稳了许多。
我终成了一名正式任务者,手腕处也多了枚和皓月银铃纹路相契的青白玉牌。
触手温凉,像带着它的温度,也带着她留在我掌心的余温。
穿梭于不同世界,看塞北的雪落满将军帐篷,雪粒打在毡房上簌簌响,像无数片小羽毛落在上面。
帐内的烈酒烫得烧心,喝一口能暖到脚尖,连哈出的气都带着酒气,混着帐外的雪味。
像极了当年她陪我在边关看雪时喝的酒。
听江南的雨打湿乌篷船顶,雨丝织成帘,裹着橹声飘远,橹声咿呀像在说故事。
船头的莲灯顺水流向天际,灯影在水面晃成碎金,和船娘的吴侬软语缠在一起,甜得像蜜,像她当年给我剥的梅子蜜饯。
尝过西域的葡萄甜,刚从藤上摘的果子带着沙土地的暖,汁水滴在掌心都黏着日光的味道,连指尖都甜丝丝的。
咬一口果肉爆汁,甜得眯起眼,像她当年给我留的冰镇葡萄酿。
也品过海岛的椰风咸,风里混着渔歌绕着桅杆转,渔网收上来时溅起的水花里,都带着海鱼的鲜气。
连空气都透着湿润,咸风吹得人头发乱飞,像她当年带我在海边练枪时的风。
这般走南闯北、见遍人间烟火的日子,倒也别有滋味,只是总少了点什么。
少了盏温到刚好的龙井,少了个听我讲闲话时会笑的玄色身影。
少了碟总放在案头、瓷碟描金的梅子蜜饯,少了个会纠正我枪术姿势的人。
只是偶尔在某个星夜。
比如某个世界的月亮也像银团子,亮得能照见云影里的桂树,连花瓣飘落的弧度都像昭宁时那样慢。
风一吹,花瓣落在肩头,像她当年替我拂去的桂花。
或是某个黄昏的风也带着桂花甜,吹得人鼻尖发颤,连呼吸都裹着香,像她当年书房里墨香混着桂香的味道,闻着就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