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个时辰后。
京都最负盛名的酒楼,听雨楼。
此刻,这座平日里车水马龙、一座难求的酒楼门前,却是一反常态的冷清,只有三三两两的食客被拦在门外,正对着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男人发着牢骚。
“郑掌柜的,你们听雨楼什么意思?”
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商人,挺着肚子,指着紧闭的大门,满脸不悦。
“开门做生意的,还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?我可是在你们这儿存了上千两银子的酒钱!”
“就是!本公子提前三天就定了二楼的雅间,现在你告诉我,进不去了?”
另一名锦衣公子哥也跟着起哄,语气中充满了被怠慢的愤怒。
面对众人的质问,被称作郑掌柜的中年男人,只能将腰弯得更低,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在肉里。
“各位爷,各位爷,实在是不好意思!消消气,消消气!”
郑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,连连作揖。
“今天我们听雨楼,确实是被一位天大的贵客给整个包下来了。”
“诸位爷要用餐,还请移步别处,今日给各位带来的不便,小店一律记在账上,下次各位前来,所有消费,一律八折!”
“实在是对不住了,各位!”
虽然郑国姿态放得极低,条件也给得极有诚意,但前来吃饭却被拒之门外的食客们,哪个不是在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?
他们缺的不是那一顿饭,更不是那点折扣,而是面子!
“妈的,什么玩意儿!一个破酒楼,还真把自己当成皇宫内院了?”
“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?有什么了不起的!”
“走走走!此处不留爷,自有留爷处!既然看不起咱们,大不了以后都不来了!”
几声愤愤不平的叫骂之后,堵在门口的众人觉得再纠缠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,便骂骂咧咧地渐渐散去了。
听雨楼三楼,最好的临窗雅间内。
秦泽单手支着下巴,将楼下发生的这一幕尽收眼底,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他收回目光,看向对面正悠然自得地品着香茗的赵瑞。
“三殿下,咱们就是出来吃个饭,这排场,是不是太大了些?”
要知道,听雨楼可是整个京都的风向标。
能在这里订到一个位置,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。平日里,来往的达官贵人、富甲商贾不知凡几。
而赵瑞,仅仅是为了请自己吃顿饭,就直接清空了整座听雨楼。
这样的手笔,这样的牌面,放眼整个京都,能做到的也绝对不超过一掌之数。
这已经不是在吃饭了,这分明是在向自己展示他诚亲王府的实力。
听到秦泽略带调侃的询问,赵瑞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。
他抬起眼,温润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笑意。
“本王素来喜静,难得能与秦兄这样的一代人杰共饮,自然不希望被那些凡夫俗子的吵嚷声扰了兴致。”
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解释了清场的原因,又不动声色地将秦泽捧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。
看着面前的紫檀木圆桌上,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,山珍海味,水陆俱陈,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,赵瑞抬手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“秦兄,菜都上齐了,快尝尝,看合不合你的口味。”
“这些可都是听雨楼的招牌菜,本王特意让他们提前备下的。”
“若是有不喜欢的,本王即刻便让那郑掌柜的给你换!”
那语气,仿佛这听雨楼就是他家开的后厨一般。
秦泽闻言,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。
“殿下费心了,不用麻烦,就这些吧。”
他的目光在满桌的佳肴上一扫而过,心中却是一片平静。
这些东西,对于前世的他而言,或许是遥不可及的奢华,但对于如今执掌着价值数万两黄金西域珍宝的他来说,不过是寻常之物。
赵瑞见状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欣赏,随即对着身旁侍立的一名魁梧护卫,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。
那护卫立刻会意,上前一步,提起桌上一坛封着红布的精美酒瓮,为赵瑞和秦泽面前的白玉酒杯中,斟满了琥珀色的酒液。
一股醇厚的酒香,瞬间在雅间内弥漫开来。
“秦兄,你从北疆浴血归来,一路风尘仆仆,辛苦了。”
赵瑞率先举起酒杯,脸上带着真挚的笑容。
“这第一杯酒,就当是本王,为你接风洗尘!”
话音落下,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秦泽。
见状,秦泽也只得端起酒杯,与他遥遥一碰。
“多谢殿下。”
两人同时仰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!
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,带起一阵火热。
护卫立刻又为两人满上。
赵瑞再次举杯,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三分。
“这第二杯,本王要恭喜秦兄!”
“今日得父皇如此看重,一回京便荣升黑龙卫副指挥使,执掌缇骑,监察天下,当真是少年得志,前途无量啊!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亲近。
“本王,在此先预祝秦兄,将来官运亨通,青云直上!”
说完,不等秦泽回应,赵瑞又是一杯入肚,尽显豪迈。
“多谢殿下吉言。”
秦泽心中念头急转,知道这杯酒推脱不过,也只能赶忙跟上,再次饮尽。
放下酒杯,眼看那护卫又要提起酒壶为自己斟第三杯,赵瑞也兴致高昂地准备再说什么祝酒词。
秦泽却在此时伸出手,轻轻按住了那护卫的手。
“殿下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。
“殿下海量,臣自愧不如。”
“况且,陛下新委重任,臣还有公务在身,这酒……就实在不能再喝了。”
此言一出,雅间内的气氛,瞬间有了一丝微妙的凝滞。
那名准备倒酒的护卫动作一僵,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主子。
赵瑞脸上的笑容也微微顿住,他看着秦泽按在酒壶上的手,眼中闪过一抹诧异,但很快便被一贯的温和所掩盖。
他沉默了两秒,随即洒然一笑,对着那名护卫挥了挥手。
“行了,这里没你的事了,你先下去吧。”
“是,殿下。”
护卫如蒙大赦,躬身行了一礼,迅速退出了房间,并贴心地将房门轻轻带上。
“吱呀”一声轻响后,整个雅间里,便只剩下了秦泽与赵瑞两人。
没有了外人,赵瑞脸上的热情似乎也褪去了几分,多了一丝属于皇室贵胄的审视。
他重新拿起酒壶,只为自己面前的空杯倒满,却没有再劝秦泽。
“唉,真是可惜啊!”
赵瑞端起酒杯,轻轻摇晃着,看着杯中清亮的酒液,发出一声满是遗憾的叹息。
“本王与秦兄一见如故,神交已久。好不容易等到你回京,本想与你效仿古人,一醉方休,抵足而眠,畅谈天下大事。”
“却不想,秦兄竟还有公务在身,连多喝一杯的闲暇都没有。”
他抬眼看向秦泽,那双温润的眸子里,带着几分探寻。
“看来父皇交给你的这件秘密任务,当真是非同小可,十万火急啊。”
这番话,看似是惋惜和体谅,实则却是一记无声的敲打和试探。
面对赵瑞话里有话的试探,秦泽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,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。
他端起桌上的茶杯,以茶代酒,对着赵瑞遥遥一敬。
“殿下说笑了。”
“能与殿下共饮,是臣的荣幸。只是陛下所托之事,确实干系重大,不敢有丝毫懈怠。”
秦泽抿了一口茶,缓缓开口,声音沉稳而清晰。
“臣以后有的是机会,陪殿下痛饮三百杯。”
“但今日,这公务在身,实在是身不由己。若是真喝多了酒,耽误了陛下的正事,这个责任,臣……担待不起!”
他最后四个字,说得不重,却字字清晰,掷地有声。
这番话,既给足了赵瑞面子,承诺“以后有的是机会”,又将武帝搬了出来,作为自己不能继续饮酒的挡箭牌。
言下之意很明确:不是我不给你三殿下的面子,而是我不敢不给陛陛下的面子。
这差事,是你父亲给的。
这任务,是你父亲交代的。
我要是喝多了办砸了,你父亲会怎么想?你这个做儿子的,拉着办皇差的臣子酩酊大醉,又该当何罪?
一个“担待不起”,瞬间将所有的压力,都巧妙地推回到了赵瑞的身上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