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了武帝的金口玉言,秦泽也不再故作姿态。
他微微躬身,道了声“谢陛下”,便坦然地端起了那副白玉碗筷。
没有丝毫的犹豫,他盛起一碗晶莹的白粥,就着小菜,不急不缓地吃了起来。
动作斯文,速度却绝不算慢。
武帝含笑看着他,偶尔夹一筷子菜,神情很是惬意。
在他看来,这小子总算露出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样子。
然而,很快,武帝脸上的笑意便渐渐凝固了。
一碗。
两碗。
三碗……
秦泽面前的空碗,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堆叠起来。
他始终保持着那个不紧不慢的节奏,仿佛他的胃是一个无底洞。
站在一旁的李德海,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!
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,写满了呆滞。
要知道,宫里用的碗,虽不如民间的大海碗,但也绝不算小!
寻常壮汉,三碗下肚,也该饱了!
可这位镇国公……
李德海偷偷瞥了一眼,那堆起来的空碗,少说也有七八个了!
他还在吃!
武帝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浓的惊奇。
他放下了手中的玉箸,双臂环抱于胸前,饶有兴致地盯着秦泽,似乎想看看这个年轻的国公爷,究竟能吃下多少。
时间,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缓缓流逝。
暖阁内,只剩下秦泽轻微的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。
第十碗!
第十三碗!
第十五碗!
当秦泽面不改色地将第十八碗白粥喝得一干二净时,整个东暖阁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!
武帝那双深邃的龙目中,已经从最初的随意,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震惊!
虽说这白粥不比干饭,可十八碗!
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常人的范畴!
这家伙的肚子,是铁打的吗?!
就连侍立在旁的李德海,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,两条腿肚子都在微微发颤。
他现在看秦泽的眼神,就像在看一个怪物!
他生怕这个小祖宗没吃过瘾,要把御膳房的米缸给吃空了!
幸好,在吃完第十八碗后,秦泽终于放下了碗筷。
他拿起锦帕,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,然后站起身,对着武帝恭敬一拜。
“陛下,臣吃饱了!”
声音洪亮,中气十足,没有半分饱胀之态。
听到这话,武帝和李德海,竟不约而同地,在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!
“好!”
武帝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龙颜大悦,猛地一拍桌子!
“好!不愧是我武朝的好儿郎,能吃才能干事儿!”
他站起身,绕过桌子走到秦泽面前,像是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。
“你这吃了这么多,肚子里全是米水,想必也撑得慌。”
“陪朕到御花园里走走,消消食吧。”
武帝平日里用完早膳,若是不上早朝,便会立刻开始批阅奏折,勤勉至极。
不过今日,他显然是为秦泽破了例。
不仅推迟了批阅奏折的时间,甚至连早朝都因昨日已下旨“免大起”而取消了。
听到武帝要让自己陪着去御花园散步,秦泽心中透亮。
正题,要来了。
他知道,自己离京这么久,武帝一定有许多话要单独跟他说。
所谓的御花园散步消食,不过是找个由头,开启一场君臣之间真正的密谈罢了!
秦泽没有丝毫犹豫,立刻躬身应下。
“臣,遵旨!”
见秦泽点头,武帝满意地笑了笑,随即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德海。
“你们都在后面远远跟着。”
“没有朕的命令,不允许靠近。”
作为侍奉了武帝二十多年的老人,李德海对圣意早已揣摩得炉火纯青。
他立刻明白了,陛下这是要和镇国公说些体己的秘事。
“奴才遵旨!”
他赶忙躬身应下,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,着手准备摆驾御花园的一应事宜。
……
一刻钟后,御花园内。
百花争艳,绿柳成荫,假山流水,景致清幽。
秦泽与武帝一前一后,漫步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。
在他们身后百步之外,大太监李德海领着几名小太监和宫女,如同一个个木桩子般,远远地跟着,连头都不敢抬一下。
清风拂面,带着淡淡的花香,令人心旷神怡。
君臣二人一路无话,气氛却并不尴尬。
走到一座名为“清心亭”的八角亭前,武帝忽然停下了脚步。
他抬起袖子,象征性地擦了擦额头上那并不存在的汗珠。
“唉,先歇会儿吧!”
武帝叹了口气,带着几分自嘲的口吻说道。
“朕这一把老骨头了,跟你们这些年轻人,可比不得喽!”
闻言,秦泽连忙上前一步,躬身垂首。
“陛下洪福齐天,万岁之躯,春秋鼎盛,怎么会老!”
话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。
听到秦泽这番话,武帝的脚步,猛地一顿!
他缓缓转过身,一双锐利的龙目,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惊讶,死死地盯住了秦泽!
这话……
这话若是从任何人的嘴里说出来,武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惊讶!
可现在,这话,却是从天不怕地不怕,向来以“莽夫”形象示人的秦泽口中说出来的!
这让武帝如何能不震惊!
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,在秦泽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了数遍,似乎想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良久,武帝才缓缓收回了目光,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。
“呵呵。”
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。
“看来这北疆一行,的确让你沉稳了不少,也成长了不少。”
“就连这身桀骜不驯的性子,都被磨平了!”
武帝的语气里,听不出是褒是贬。
他记得很清楚,在去北疆之前,秦泽是何等的狂傲不羁,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都敢顶撞当朝太子,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。
可眼前的秦泽,那一身的锋芒与狂傲,似乎都已收敛得干干净净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令人看不透的谦卑与和煦!
听到武帝的话,秦泽的头垂得更低了,姿态放得无比恭敬。
他拱手道。
“回陛下,这都是陛下的苦心栽培!”
“北疆的风沙,磨掉的只是臣的无知与鲁莽。”
“臣若是不知改变,那便彻彻底底辜负了陛下的天恩!”
这番回答,滴水不漏,既捧了君王,又全了臣节,堪称完美!
武帝听完,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。
他沉默了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年轻人,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不确定。
他不知道,秦泽的这种改变,对于他,对于整个大武王朝来说……
究竟是好事,还是一件坏事!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