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五……五姐……”
一旁的徐晚音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，她瞪大了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睛，死死地抓着郑秀妍的衣袖，仿佛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。
“这…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我记得……我记得门口那块父亲最喜欢的太湖石呢？”
“它那么大！那么重！怎么会不见了？”
“还有！还有府里其他的陈设……那些桌椅，屏风，字画……怎么……怎么都……”
她已经说不下去了。
每问一句，心就往下沉一分。
那股巨大的悲伤与愤怒，几乎要将这个刚刚归家的少女吞噬。
面对徐晚音一连串的追问，郑秀妍的脸上，浮现出一抹无法形容的苦涩笑容。
那笑容里，有心酸，有无奈，有屈辱，更有……一丝早已麻木的凄凉。
她轻轻摇了摇头，伸出手，温柔地拭去徐晚音脸上的泪珠。
“发生的事情太多了……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很柔，像是在安慰受惊的孩子。
“千头万绪的，一时间，嫂嫂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。”
她转过头，看了一眼身旁虽然一言不发，但双拳已然紧握，指节都捏得发白的秦泽，心中一叹。
她知道，此刻任何解释，都只会火上浇油。
“今天，你和小七都平安回来了。”
“这是天大的喜事，是我们秦家这一年来，最高兴的一天。”
“所以，咱们就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，好不好？”
她的语气，带着几分商量，几分引导。
“来，嫂嫂带你们去见大嫂和二嫂！”
“她们若是知道你们回来了，不知该有多高兴呢！”
“我们姐妹几个，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！”
说着，郑秀妍便不再给两人追问的机会，一手拉着徐晚音，一手拉着秦泽，主动朝着秦府深处，那唯一还算完整的内院走去。
她的脚步，看似从容，实则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。
秦泽沉默着，任由她拉着。
他的目光，扫过这满目疮痍的庭院，眼底的温度，一寸一寸地冷却下去，直至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很好。
真的很好。
他甚至不需要去问，就能猜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。
能在这京都城里，光天化日之下，将镇国公府搬成一片白地的，除了那高居庙堂之上的某些人，还能有谁？
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欺凌与打压了。
这是羞辱！
是践踏！
是他们要用这种方式，告诉全天下的人——
看啊，这就是为国捐躯的秦家！
这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镇国公府！
如今，家破人亡，连祖宅都保不住！
好一个杀人诛心！
好一个赶尽杀绝！
秦泽的嘴角，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。
他没有再问。
因为从这一刻起，答案已经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……
这笔债，他记下了。
连本带利！
郑秀妍的脚步看似从容，实则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。
她拉着两人，穿过那只剩下光秃秃门洞的月亮门，绕过那片狼藉的泥地，走向秦府的深处。
越往里走，秦泽那颗沉入寒潭的心，才稍稍回暖了一丝。
……
内院，总算有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。
虽远不及昔日的万分之一，但至少，廊下还摆着几张简单的木制桌椅，虽已陈旧，却擦拭得一尘不染。
庭院的角落里，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，种着些青翠的蔬菜，给这萧瑟的秋日，添上了一抹倔强的绿意。
显然，嫂嫂们就是靠着这些，在这座被洗劫一空的府邸里，艰难地维持着生计。
秦泽的目光，落在那几张桌椅的腿脚处。
上面，布满了细密的划痕与修补的痕迹。
他甚至能想象出，嫂嫂们是如何将这些府中仅存的物件，一点点从杂物房中搬出，亲手修补，才勉强凑出了一个家的样子。
他的喉结，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。
还未等他从这股酸涩中回过神来，走在最前面的郑秀妍，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正屋的方向，提高了声音。
她的声音里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激动，像是要将这一年所有的委屈，都在这一刻，用幸福的呐喊彻底驱散！
“大姐！二姐！你们快出来看看！”
“看看是谁回来了！”
声音穿透了薄薄的窗纸，在寂静的内院中回荡。
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屋子里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伴随着椅子被碰倒的慌乱声响。
“吱呀——”
正屋的木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。
两道清瘦的身影，出现在了门口。
当先一人，身着洗得发白的素色布衣，身形端庄，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雍容，正是秦泽的大嫂，叶红。
紧随其后的，是身形稍显娇小的二嫂，萧紫萱，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惊疑不定。
然而，当她们的目光，越过郑秀妍，与门口站着的秦泽和徐晚音对上的那一刹那——
时间，仿佛静止了。
空气，在这一刻凝固。
叶红与萧紫萱脸上的所有表情，瞬间僵住，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，一动不动。
只有那两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，在瞬间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！
那光芒，刺破了笼罩在秦府上空一年的阴霾！
与她们的震惊相比，秦泽和徐晚音的心，却是在看到她们的那一刻，被狠狠地揪紧了！
老了！
两位嫂嫂，竟像是凭空老了五六岁！
记忆中，大嫂叶红温婉大气，二嫂萧紫萱灵动娇俏，哪一个不是京都有名的美人？
可现在……
她们不仅身上早已不见了名贵的绫罗绸缎，取而代之的是最普通的粗布衣裳。
那张曾经顾盼生辉的俏脸上，更是未施半点粉黛，眼角处，甚至爬上了几缕细微的皱纹。
这还不是最让秦泽心痛的！
最让他瞳孔骤缩的，是她们的那双手！
那两双曾经只会抚琴作画、描眉点妆的纤纤玉手，此刻，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破口与厚实的老茧！
那是常年做粗活，才会被磨砺出的痕迹！
这一年，她们到底吃了多少苦！受了多少罪！
“小七……”
“晚音……”
叶红的嘴唇哆嗦着，发出了两个几不可闻的音节，眼眶，瞬间就红了。
下一秒，积压了一整年的思念与委屈，轰然爆发！
“小七！晚音！”
伴随着一声压抑着无尽情感的呼喊，叶红与萧紫萱再也控制不住，疯了一般地冲了过来！
“大嫂！二嫂！”
秦泽与徐晚音也同时迎了上去！
四人，在这破败的庭院之中，紧紧地，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！
“呜呜……大嫂，二嫂……晚音好想你们……”
徐晚音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，瞬间打湿了叶红的肩头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秦泽没有哭。
他只是将两位嫂嫂，死死地搂在怀里，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，都传递给她们。
他的下巴，抵在大嫂叶红的肩上，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。
“大嫂，二嫂……”
“你们受苦了！”
“我……我回来了！”
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，却仿佛拥有着世界上最沉重的分量。
它代表着一个承诺，一个誓言。
代表着从今往后，秦家所有的苦难，都将由他一人来扛！
听到秦泽的话，感觉到他那坚实有力的臂膀，叶红积攒了一年的坚强，在这一刻，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。
她的泪水，无声地滑落。
但她的脸上，却绽放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，欣慰至极的笑容。
她轻轻拍了拍秦泽的后背，就像小时候安慰他一样。
“傻孩子！”
她的声音，带着浓浓的鼻音，却温柔得能融化世间一切坚冰。
“回来就好！”
“回来……就好！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