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红大门之后,是一条由青石铺就的甬道。
阳光穿过门楣,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线。
门外是人间,喧嚣、血腥、却也充满了生机。
门内,却是另一番天地。
郑秀妍的脚步,就在这光影交界处,停了下来。
她搀扶着秦泽的手,下意识地紧了紧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身后,那些令人作呕的惨叫声已经彻底消失,被胜虎用最简单、最直接的方式抹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这寂静,比门外的惨嚎,更让郑秀妍感到心悸。
她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要鼓起巨大的勇气,才缓缓抬起头,看向身旁的秦泽。
“小七……”
她的声音有些干涩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秦泽停下脚步,侧过头,目光温润地看着她,没有催促,只是静静地等待着。
他知道,五嫂接下来要说的话,才是真正重要的。
门外那些地痞,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开胃小菜。
门内的景象,或许才是秦家在这一年里,所承受的真正苦难的缩影。
见郑秀妍欲言又止,眼中满是挣扎与担忧,秦泽立刻柔声接过话。
“五嫂,有什么话,直说便是。”
“我们是一家人。”
这最后一句话,像一股暖流,瞬间抚平了郑秀妍心中的些许慌乱。
她看着秦泽,看着他那双经历了沙场铁血洗礼后,愈发沉稳坚毅的眼眸,心中一定。
是啊,小七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她们庇护的孩子了。
他现在,是秦家新的顶梁柱。
有些事,他必须知道,也必须面对。
闻言,郑秀妍重重地点了点头,脸上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。
“小七,你离开京都已经一年有余。”
“这一年里,发生了很多很多事。”
她的目光,越过秦泽的肩膀,望向了府内那片萧瑟的庭院,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。
“所以……等会儿不论你见到什么,听到什么,五嫂都希望……”
“希望你能压住自己的脾气。”
“千万,千万不要冲动。”
说到最后,她几乎是在恳求。
“你能答应我吗?”
郑秀妍抬起头,一双美眸紧紧地锁定着秦泽,那眼神,认真到了极点。
听到郑秀妍这番郑重其事的话,秦泽的眉头,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。
心中,瞬间了然。
他知道,五嫂之所以会这样说,无非是想提前给自己打上一剂预防针。
这番话本身,便透露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。
它意味着,在自己离开的这一年里,秦府所遭遇的,远比区区几个地痞流氓在门口骚扰辱骂,要恶劣千倍,万倍!
恶劣到,连见识过自己雷霆手段的五嫂,都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,当场暴走!
一股冰冷的寒意,顺着秦泽的脊椎悄然攀升。
他几乎可以想象,在他看不到的无数个日夜里,这群手无寸铁的嫂嫂们,是如何在这虎狼环伺的京都城中,苦苦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家。
胸中那刚刚平息的怒火,又有了一丝复燃的迹象。
但他更清楚,此刻他最不应该做的,就是表现出愤怒。
嫂嫂们需要的,不是一个冲动的复仇者,而是一个能让她们安心的依靠。
秦泽压下心头的翻涌,脸上反而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,那笑容,足以让任何一颗悬着的心,安然落地。
“五嫂放心。”
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,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。
“小七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“绝不会再像以前那般,冲动行事。”
他这番半开玩笑的话,成功让郑秀妍紧绷的俏脸,缓和了几分。
是啊。
眼前的小七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哥哥们身后的少年郎。
他孤身一人,在金城那种龙潭虎穴之地,都能搅动风云,建立起自己的势力。
这份心性与城府,又岂是寻常人可比?
自己,或许是多虑了。
得到秦泽肯定的回答,郑秀妍那颗高悬的心,终于缓缓放下。
她微微颔首,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,并且主动让开了身子,将通往府内的路,完全展现在秦泽眼前。
“好,那我们……进去吧。”
就这样,在郑秀焉和徐晚音的陪伴下,秦泽深吸一口气,抬脚,迈过了那道象征着家门的门槛。
一步踏入。
两世为人。
然而,当府内真正的景象,毫无保留地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,秦泽整个人,瞬间如遭雷击,僵在了原地!
即便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。
即便他已经将京都这群豺狼的无耻,预估到了极致。
可眼前的这一幕,还是让他大脑一片空白,浑身的血液,仿佛在这一刻逆流!
站在他身旁,同样是初次归来的徐晚音,更是直接惊呼出声,用小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才没让尖叫溢出喉咙。
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,瞬间蓄满了泪水与难以置信。
这……
这里……还是那个威严肃穆,气派非凡的镇国国公府吗?
秦泽的瞳孔,剧烈收缩。
在他的记忆中,父亲秦正轩一生清廉,戎马半生,武帝的赏赐,也大多被他拿去抚恤那些因伤退伍,或是战死沙场的将士遗孤。
因此,秦府之内,并无多少金银玉器,奢华摆件。
可秦家毕竟三代为将,门生故吏遍布天下,单是那份底蕴与气度,就足以让任何宵小之辈望而生畏!
不说金碧辉煌,也绝对称得上是庭院深深,气度俨然的大户人家。
但眼前的秦府……
秦泽却感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陌生!
死寂!
破败!
萧条!
入眼所及,偌大的前院,竟连一个洒扫的仆人,一个看门的家丁都没有!
青石板的缝隙里,长满了半尺高的杂草,在秋风中瑟瑟发抖。
院墙的墙皮,大片大片地剥落,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,如同老人脸上的褶皱,写满了沧桑与凄凉。
原本连接着前院与中庭的月亮门,此刻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门洞,连门扇都不翼而飞。
更让秦泽心头滴血的是……
在他的正前方,原本摆放着一座巨大的假山石。
那块太湖石,是父亲秦正轩最心爱之物,乃是当年武帝亲赐,象征着“镇国安邦,稳如泰山”之意,是整个镇国公府的“魂”!
可现在,那里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巨大凹坑!
连带着假山周围栽种的那些名贵花草,也全都被人连根拔起,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泥地!
何止是太湖石!
放眼望去,记忆中但凡是稍微值钱一些的物件,无论是廊下的紫铜大缸,还是檐角的镇宅石狮,甚至是通往前厅道路两旁的汉白玉……
全都没了!
空空如也!
仿佛被一群蝗虫过境,连地皮都被刮走了一层!
这哪里还是昔日人声鼎鼎,威震朝野的镇国公府?
这分明就是一座被人洗劫一空后,遗弃了不知多少年的乱葬岗!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