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天峰静室的檀香刚燃到第三段,申屠邪捏着茶盏的指节突然泛白。
那道黑芒穿透云层时,他正对着案头的《吞天魔典》残卷出神。
传讯魂引特有的腥气混着焦味钻进鼻腔,他甚至不用展开神识,便听见杜融的怒吼顺着魂引锁链劈头盖脸砸来:申屠长老好手段!
你那宝贝亲传弟子李黑虎,昨日在千机阁抢了我给小徒准备的淬魂丹,今日更纵容个来历不明的野修在演武场当众折我面子!
茶盏地裂开细纹。
申屠邪望着窗外翻涌的黑云,喉间泛起苦涩——他哪有什么亲传弟子?
李黑虎不过是宗主见他年事已高,硬塞来的晚辈。
可杜融哪管这些?
自半年前他在秘境救回林风,这老匹夫便像盯上腐肉的秃鹫,逮着机会就咬。
杜长老莫急。他压着气,指腹摩挲过腰间那串褪色的铜钱——那是林风昨日塞给他的,说谢长老借静室闭关。
铜钱上还沾着演武场的血锈,林小友的事,我自会查。
杜融的冷笑几乎要透过魂引灼伤人,等你查明白,怕是连宗规堂的牌子都要被他拆了!
你可知他方才做了什么?
徒手捏碎淬毒短刃,拳劲震碎仙道俘虏的胸骨,还敢当众抢我的人!
申屠邪的瞳孔骤缩。
他昨日见林风时,这小子不过是个刚入先天的毛头小子,怎么今日便有了这般手段?
更要命的是杜融最后那句——抢我的人。
叶红信是杜融最器重的内门弟子,上个月刚许了亲给副宗主的儿子。
林风这一闹,哪里是抢人,分明是在宗规堂的雷区上跳舞。
申屠邪!杜融的声音突然拔高,你若管不住这野修,明日我便带着宗规堂的人上无天峰!
魂引地炸成齑粉。
申屠邪望着掌心的灰烬,突然想起昨日林风闭关时,无天峰顶那道直冲九霄的九彩光纹——那根本不是普通修士能有的气息。
他摸出案底的密报,上面疑似上古龙纹的批注被墨迹浸得模糊。
这小子...到底是什么来头?他轻声呢喃,指节重重叩在案上,震得残卷哗啦作响。
另一边,叶红信带着林风穿过无天峰的雾霭时,后颈还在发烫。
她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,和七年前雪夜里那个小乞儿的烤红薯一模一样。
那时她跪在破庙前要饭,小乞儿塞给她红薯时,手也是这样暖,暖得她冻僵的手指直疼。
到了。她停在一处青石板前,脚尖轻轻一挑,石缝里渗出幽蓝鬼火。
地宫石门裂开,霉味混着腐叶香涌出来。
叶红信回头看他,月光落在林风腰间的铜钱串上,串着的半块玉牌突然泛起微光——和她贴身戴着的半块,纹路严丝合缝。
你为什么帮我?她声音发颤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血痕,杜长老最恨别人驳他面子,你...你该知道后果的。
林风没说话。
他望着地宫里层层石阶,每一级都刻着吞天魔宗的镇宗咒文。
帝云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:装傻呢?
这小丫头在试探你是不是万古林风他垂眸,看见叶红信耳坠上的银铃微微晃动——那是七年前他用捡来的银片打的,说等赚够钱就给她换金的。
我帮的是该帮的人。他开口时,喉结动了动。
叶红信的呼吸陡然一滞——这声音,和小乞儿离开前说时,尾音的轻颤分毫不差。
那...你认不认识...叶红信咬了咬唇,银铃在夜风里叮当作响,认不认识一个七年前在破庙给人烤红薯的小乞儿?
帝云在识海嗤笑:装瞎子呢?
人家都把话递到嘴边了。林风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,触到腰间铜钱串上的半块玉牌。
他能感觉到叶红信的目光像火,烧得他后颈发烫。
叶姑娘。他突然转身,九彩光纹在身后流转如星河,这地宫最下层的修炼室,是宗内唯一能隔绝神识的地方。
我要签委托契约,得去那里。
叶红信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她望着他眼底的清明,突然想起杜融说过的话——那小子根本不是什么散修,他连宗内最隐秘的无天峰地宫都知道。
可七年前的小乞儿,连镇外的山都没出过。
你到底是谁?她脱口而出,脚步却不由自主跟着林风往下走。
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她踉跄,林风反手扶住她的腰,掌心的温度烫得她耳尖发红。
帝云的笑声在识海炸开:装得挺像啊,连心跳都没乱。林风望着前方越来越暗的石阶,神识扫过最下层那扇刻着字的石门。
他能感觉到叶红信的目光像根细针,正顺着后颈往骨头里扎。
叶姑娘。他停在倒数第三级石阶,转身时九彩光纹恰好掠过她腰间的半块玉牌,有些事,等契约签完再说。
叶红信望着他眼底的深意,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。
那里的龙纹正随着呼吸起伏,像活过来的蛇。我问你。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李黑虎...他真的活着吗?
林风的瞳孔骤缩。
他望着叶红信眼底的暗涌,突然明白杜融为何这么急着要置他于死地——李黑虎的命牌,早在三日前就碎了。
地宫深处传来石兽的低鸣。
叶红信的手指还按在他腕间,体温透过龙纹渗进识海。
帝云的笑声戛然而止,只剩下石阶下无尽的黑暗,像张择人而噬的嘴。
地宫石阶下的石兽低鸣渐弱,叶红信按在林风腕间的手指突然收紧,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。
她眼底的暗涌翻涌成潮,连声音都在发抖:李黑虎...他真的活着?
林风望着她睫毛上凝的细汗,七年前雪夜里那团烤红薯的热气突然漫上心头——那时他蹲在破庙角落,看小乞儿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半块烤薯,说姐姐先吃。
此刻她腕间的血痕还未结痂,是方才在演武场替他挡杜融弟子短刃时留下的。
活着。他开口时,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,三日前我在千机阁后巷撞见他,他说...说要替申屠长老取《吞天魔典》残卷。
叶红信的瞳孔骤然收缩,指尖的温度瞬间冷下去。
她后退半步撞在石阶扶手上,青苔蹭脏了月白裙角,却浑然不觉。那宗规堂的命牌...
他吞了块假命牌。林风摸出腰间铜钱串,半块玉牌在掌心泛着幽光,我在他储物袋里翻到的,刻着杜融的私印。
石缝里的鬼火突然明灭不定,照得叶红信的脸忽明忽暗。
她望着那半块玉牌,喉结动了动,终是没说出七年前那三个字。
夜风卷着地宫霉味灌进来,她鬓角的银铃轻响,像极了当年小乞儿用银片敲出的不成调的响。
你走吧。她突然松开手,转身时发尾扫过林风手背,杜长老的人该到了。
林风望着她微颤的肩背,识海里帝云突然嗤笑:这小丫头把委屈都咽肚子里了,你倒真能憋。他张了张嘴,终究没说等我查清真相之类的话——有些承诺,说早了是虚,说晚了是愧。
他转身往地宫深处走时,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抽噎声。
回头望去,叶红信正背对着他,指尖死死攥着腰间的半块玉牌,指节泛白如骨。
叶姑娘。他顿住脚步,龙纹在腕间游动如活物,三日后亥时,镇北破庙。
叶红信的身子猛地一震。
她没有回头,却抬手抹了把脸,声音闷在袖中:知道了。
林风没再停留。
他沿着石阶往下,直到听不见银铃轻响,才开口问识海的帝云:你方才想问李黑虎?
那杂碎算什么东西?帝云的声音带着龙特有的低哑,不过是个被杜融当刀使的蝼蚁。
我好奇的是...你为何留他性命?
石阶下的石门地打开,修炼室的寒气裹着檀香扑面而来。
林风站在门前,望着石壁上字咒文泛着幽蓝微光,缓缓道:李黑虎是申屠长老的棋子。他屈指弹了弹腰间铜钱串,申屠长老救过我,这人情得还。
帝云嗤笑:老匹夫救你是图你身上的龙纹,你倒当真了?
图不图的,先把局布完。林风推开门,修炼室内的烛火地窜高半尺。
李望正背对着门站在丹炉前,听见动静猛地转身,腰间玉佩撞在炉壁上,一声脆响。
那是个面色苍白的青年,眼尾有道淡红胎记,正是天人境九重长老的亲传弟子。
此刻他望着林风腰间的铜钱串,喉结滚动两下,勉强挤出笑:林...林道友?
李师兄。林风将一卷黄帛拍在丹炉上,帛角绣着逍遥客栈的暗纹,我替天灾商会递委托。
李望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伸手去接帛卷时,指尖抖得厉害,几乎抓不住卷轴。天...天灾商会?他压低声音,他们的委托...向来只找化神境以上的...
所以需要李师兄帮忙转交。林风的目光扫过丹炉旁的签押盒,宗内谁能绕过宗规堂接私活,你比我清楚。
李望的额头瞬间渗出冷汗。
他望着林风腕间流转的九彩龙纹,突然想起今早宗规堂传来的密报——无天峰出现疑似上古龙纹,速查。
喉间发苦,他颤抖着取出签押笔,在帛卷末尾按下血印。
林道友...他抬头时,胎记在烛火下红得刺眼,这委托...可是要取什么人的项上人头?
林风没答。
他望着李望按血印时渗出的血珠,突然摸出半枚铜钱放在案上:三日后,天灾商会的人会来找你。
李望盯着那枚铜钱,后颈泛起寒意。
他认得这铜钱——今早宗规堂的人说,杜融在演武场捡到半枚带血锈的铜钱,说是留下的。
此刻林风留下的这枚,断口与杜融那枚严丝合缝。
林道友慢走。他勉强起身送客,指尖还攥着那卷黄帛,在下...一定妥善转交。
林风走出修炼室时,夜雾漫上无天峰。
他望着云层里忽明忽暗的星子,识海里帝云突然道:那李望的胎记...像不像刀伤?
林风脚步微顿。
他想起方才李望按血印时,胎记下的皮肤有条极浅的旧疤,形状确实像半把断刀。
天灾商会。他低声呢喃,指尖触到腰间铜钱串,该送的东西,也该到了。
无天峰顶,申屠邪的静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。
他捏着宗规堂新送的密报,上面天灾商会委托六个字被墨汁晕开,像团狰狞的血。
窗外黑云翻涌,隐约有鹰鸣掠过,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腥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