郊外无论何时,总是显得比城内寂静。
李承业循着记忆中的位置找去,正好看到三丫关好房门,背着一个小包袱准备离开。
转身时才看到自家篱笆外站了一个陌生男子。
三丫立马变得十分警惕,紧了紧身上的包袱后,问:“请问你是哪位?找谁?”
李承业沉默不语,重新仔细打量了三丫一遍,才几日不见,对方整个脸上的皱纹好像更深了,不复之前的从容平静。
法令纹太深,眼尾又下挑,便显得人十分苦相。
一看就是那种过得不好的女人,身上已经没有残留多少出家人的超脱和淡泊了,哪怕装也装不出来。
完完全全是一个凡夫俗子。
看李承业不说话,三丫更是心生忌惮,片刻后边往外走边冷冷道:“这处院子的主人家就在村子东头,你要找人去村东头打听吧!”
说完打开篱笆门,半分都不带停留的从李承业身边经过。
擦身而过的瞬间,李承业才淡淡开口:“你准备去哪里?回青县的三清庵继续做你的妙贞师太吗?可惜,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,你这一走,恐怕是有去无回!”
“你这话什么意思?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,”三丫闻言立马停下脚步,回身质问。
脸上带着些惊疑不定。
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已让她的性子变得疑神疑鬼,现在对方对她的来历这么清楚,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。
她自然淡定不了。
李承业抬手指了指她背上的包袱,“不知道你是真的天真还是傻,若我没认错的话,你身上这包袱是钟正从大相国寺的方丈圆通大师身上解下来的吧,现在圆通大师一死,秦王和二皇子一党也已经伏法,你还想大摇大摆带着他留下的东西回青县去做你的师太?想想也是不太可能的。”
三丫一听很快反应过来,捕捉到关键信息,也不再装傻,“你认识钟正?你到底是谁?”
“我不光认识他,我还知道你们是亲生母子,”李承业大方承认。
继续道:“想必钟正已经来找过你,并且跟你说了当时圆通大师死时的情况,不然你也不能急急忙忙就准备离开,就不知,他有没有跟你说,是谁亲手结果了圆通大师的性命呢?!”
“是你?!”三丫脱口而出。
情绪虽然有些起伏,却并没李承业预想中的激动和愤怒。
“不错,正是我,为了以后朝堂的稳固,他必须要死”,李承业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无比冷酷,边说边打量着三丫的神色。
甚至已经做好了可能要被对方怒骂厮打的准备。
谁料三丫只是嗤笑了声,语气竟然有些痛快,“死了好,不死也是天天算计着害这个害那个,还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,什么都能掌控,呵呵!”
话一说完,三丫便意识到自己透漏了些不该说的。
随后皱了皱眉,走上前再次问,“你到底是谁,怎么知道这么多事!”
其实到这里,三丫已经明白了,对方肯定知道她和圆通以及钟正的关系。
李承业看着三丫惶惶如惊弓之鸟,急于知道真相的样子,不知怎么,突然改变了主意。
他伸手轻轻撩开了自己脸颊两侧的鬓发,将脸伸上前,掀了掀眼皮反问:“你觉得我是谁呢?不如仔细看看,看能不能记起来。”
三丫被眼前突然放大的人脸吓了一跳,后退一步,接着真的仔细打量起李承业的五官来。
李承业五官不算特别出色,但眉毛极有神采,可以说是生的最好的地方,其他的全靠浑身上下的气质硬撑加分。
三丫确定自己没见过他,只感到那对长眉有些熟悉感,同时又有一种特殊的预感,如果自己说不认识的话,可能接下来的情况会对自己很不利。
于是没有正面回答,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,“是有点眼熟。”
“不过杀人偿命,你就这样突然杀死了一国国师,哪怕他是朝廷重犯,你这种行为也是犯法的,就不怕我去告发你?”
三丫板起脸训道,不知这招能不能管用,她现在急于想从这个人口中知道他的来意,也想知道为什么不能回青县。
李承业并没被唬住,只是略微有些失望,摇了摇头,叹息般自语道:“也好,缘分强求不得!”
说完没再继续卖关子,告诉三丫:“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,已经有人埋伏在你回青县的路上,伪装成贼寇杀你了,你要聪明的话,趁早乔装打扮一番往南走,南方庙宇鼎盛,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安稳度日,自有你的容身之处。
至于钟正,他在张府过得还不错,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了,就让他做自己吧,你对他的生恩养恩他已经还完了,否则,让张府知道了你和他的关系,你们俩都没什么好果子吃,除非你想他的后半生都跟着你颠沛流离。”
三丫不平:“你命令我?可笑!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命令我?如果我偏不呢?”
李承业摇头:“这不是命令,也不是吩咐,不过好言难劝该死的鬼,信不信随你,你以后,好自为之吧!”
说完顿了顿,眼神瞟向三丫背上的包袱,提醒了一句:“还有圆通大师留下来的东西,钱财之类的够你一辈子安枕无忧了,其他的,印信类的东西,你最好不要碰,这是烫手的山芋,不是你能碰的了的。
我欠你的,现在都还清了,以后你我两不相欠!”
说完,李承业没再管三丫的反应,大步离开了。
这处农家小院本就隐蔽,李承业身手好,三下两下拐个弯便看不到踪影了。
徒留三丫在原地思索,心惊不已,揣度着这话的真假。
多年来影藏的秘密暴露在阳光下,让她一时也不知如何抉择。
不过犹豫片刻后,她到底还是怕死,没再继续往青县的方向走,转而找了个车夫送她去码头。
“师太,您这是要去哪里啊?这会儿河道都封冻了,可行不了船了”,车夫是个热情的性子,长路漫漫,便忍不住唠两句。
三丫淡淡一笑,“贫尼不坐船,只是去那附近做法事。”
“噢噢,原来如此,我说呢,怎么这么冷的天儿还往码头跑,不过快过年了,这也是够辛苦的”,车夫没多想,随口附和道。
“出家人慈悲为怀,帮人超度也是积福的事,当然不能只看天气了”,三丫温声回道。
心中却有些怪这车夫不识趣。
过了官道,驴车重又颠簸起来,看三丫脸色有些疲惫,车夫终于闭上了嘴。
耳边清静下来后,三丫才开始考虑以后该怎么办,放弃钟正这个儿子是不太可能的,她可就这么一个儿子。
不过圆通犯的事太大,难免不会牵连到她身上,出去避避风头还是很有必要。
等风头过了,她再偷偷回京。
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掉的纽带,她就不信这个儿子还能翻出她的手掌心不成。
就在这电光火石间,三丫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什么,不由失声道:“难道是他?”
她突然想起李承业脸上的眉毛像谁了,是她那个早都不知道是生是死的公爹,一辈子精于算计的那个老头,却有一对出彩的眉毛,年龄也对的上,“难道他是我儿子,不,不可能,怎么可能呢,那个年月他怎么能活下来,还来了京城……”
“师太,您怎么了?”车夫看三丫苍白着脸色喃喃自语,不由放慢了车速。
“前面有个小镇,师太,您要是不舒服的话,咱们要不就在那里歇歇脚再走。”
三丫缓了缓,吐出口气,突然捏紧了肩上的包袱,坚定道:“不用歇了,直接去码头吧!”
她刚才注意到了,李承业身上穿的都是极好的料子,想必混的不差。
而且他还认识钟正,如果真是自己想的那样的话,说明钟正早已不知怎么回事,在暗中和这个哥哥相认了,只是瞒着自己。
呵,也不想想,自己是想甩就能甩掉的吗,生恩比天大,想就这么两清,没门儿!
等着吧,这京城她过不久一定还会回来的,宿命如此,才会让她们再次相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