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已寻回公主,以雁门将徐显秀属相愿护送......
姝幼时蒙兄之恩,今视北秋,恰如当年之我,故念之同手足。
今北秋诚心悔过,只望兄长垂怜,且北秋之过实非悖逆,不过少年意气。
柔然可汗相邀北上,归期难料,愿兄珍重,勿以为念。”
满纸言语皆是为赵北秋求情,直至落目最后几句,竟是告别之言。
骤然收紧信纸,经年累月习惯的麻木,一时之间,也只是感到心口处隐隐作堵。
以往多少觉得有父亲从中横栏,可这次秦姝分明是他用激将法引出去的,又能怪得谁?
阿那瓌为何扣人?是为了绮娜?万万不可叫秦姝成第二乙弗氏!
还是有其他缘由?这么些年,见多了别人对她的觊觎!又有没有这一重缘故?
心乱下深吸一口气,急急拆开徐陵信件,无非柔然退兵禀事,心头紧张没得一点转移。
转身回到案侧,扬声唤道:“舍乐,传思孝过来见我。”
应“诺”后,脚步声也渐渐消隐。
再回看那封信笺,仍是一贯的,不肯言说半句相思。
回想起这段时日,自己待她,习惯了对别人趾高气扬,往往携着这般作态对她。
总冠以自己的无端揣测去防备她,不满她对政事插言,不悦她看兵书习兵法,到一刻竟是如此好笑。
而今她‘归期未定’几个字,却叫自己‘悔不当初’。
“大将军!您传我?”
高思孝轻轻问了一句,可眼前的大将军,指节微张杵在案上压着一方信笺,眼眸低垂也不知落目何处,全然没听到他的那句轻唤。
加重音再唤:“大将军!”
高澄猛然抬首,见高思孝满眼疑惑,微微收了神色。
“思孝,过去你一路护送蠕蠕公主归王庭,是熟悉柔然的......”
可是该明面去要人?还是该备金银布帛去赎人?亦或是暗中潜入救人呢?
又顿了下来,事情做在明面,就如软肋暴露人前。
不再多想:“若让你带人暗中潜入柔然王庭,可救得出一人?”
高思孝外出寻公主未果,这才回来一日,也不知道如今事情进展,只以为仍是公主失踪,柔然擒了什么重要人物。
旋即抱拳:“大将军但有吩咐,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!”
“好,你帮我把阿姝带回来,人马你自挑,只是一定要暗中救人,万不可挑起两国争端......”
高思孝抬眸对上高澄眼神一瞬,看得出其中焦急,领过手令便匆匆退出。
闭目良久,如今形势由不得他去思这些儿女情。
先前一直忌惮北面柔然来势,所以一直留在晋阳,只想这北境再有风吹草动,才好调军抵御。
如今柔然已然北还,而南面,梁国将羊鸦仁已经入悬瓠,刚夺回的项城因高岳退兵又失。
此时再受不住这般坐等消息,尽管父亲陵寝虽还未修成,但这邺城也该去了。
如今父亲亡讯天下所知,无论侯景、南朝,还是长安,亦或是元氏宗亲,迟早得一场正面交锋。
“舍乐,吩咐下去,明日启程,入邺京!”
“诺!”
夕阳西沉,高澄刚批阅完各司文书,就匆匆往相府后宅去,准备向母亲辞行。
经过庭院,正好瞧着孝瑜、长恭,与自己的一众年少兄弟玩蹴鞠。
不觉莞尔,到底是孩子才能这般无忧无虑。
未想过多停留,刚转过回廊,见长恭因年岁太小,夺鞠时绊倒脚,便一个踉跄倒地,鞠球就被高湛夺了过去。
与他同队的高湜,不免抱怨:“怎么踢个鞠球也要带上长恭?他太小了,根本抢不了鞠球,我不要跟他一队了!”
孝瑜受不了这番话,当即没好气的说:“你不跟他一队,要这样分,那我带长恭,谁肯跟我们一队?”
高演自然就跑去站到孝瑜旁边,高湛笑嘻嘻凑近长恭面前:“怪侄儿,你亲亲九叔叔,九叔叔和你一队,好不好?”
高湛虽较其余几人年幼,但确是蹴鞠好手,长恭怔了怔,真就踮起脚亲了上去。
亲过脸颊,高湛又板正他的脸,往自己唇上凑。
高澄见状心头一紧,长恭眼秀白嫩,一副女儿相。
平日自己太忙,除了问书考题,本就少见儿女。
长恭小不懂事,但若纵着老九这样戏弄,日后真让长恭长成女儿作态,或是养成什么断袖之癖,那还了得!
惊叫:“住口!”
急急上前一把拽过长恭揽到身侧,沉脸教训起了高湛:“九弟,你这是做什么?”
高湛也不过一九岁孩童,深处的倒是不懂。
只是与柔然邻和公主早早结了娃娃亲,平日受后宅妇人们调笑惯了,总撺掇着他与自己的小媳妇亲昵。
久而久之,只要见了可爱的女娃便忍不住要搂搂抱抱。
偏偏长恭生得一副女儿相,这两年来也没少干这事儿。
如今反而不明白高澄为何动怒,满脸茫然:“长兄?我不过是心里喜欢长恭喜欢得紧,亲亲也不成么?”
“不成!”
高澄快气炸了,看他模样又觉可笑,又蹲身到长恭面前:“他让你亲,你便由着他亲?”
高长恭更是一脸懵懂无措,但隐约也觉得,好像是不应该,别人让做什么,便做什么!
也就沉声没答。
“小孩子玩闹亲昵本就正常,子惠,你何必这么逼问孩子?”
高湛瞧见娄昭君,立刻躲到母亲身侧,避开长兄威压。
“你呀,只需管好你自己!”
高澄见了母亲,起身恭敬行礼:“母亲!”
娄昭君微微一笑,侧过头对高湛温柔说道:“小九去玩你们的!”
高湛得了母亲长势,掠过高澄身边,笑着拽过长恭的手腕,三两步便窜入庭院。
高澄望着一群孩子又笑闹作一团,微微叹出一口气。
“听说明日子惠就要去邺城了!”
“是,母亲!”
两人说话间缓缓往娄昭君居所行去。
“不妨再等些时日?待你父亲陵寝竣工,母亲与你一同去安葬你父亲,遇到事,也好有个商量!”
“母亲不必忧虑,有陈元康、杜弼他们,子惠自有分寸!”
娄昭君听后微微敛色。
高澄军国政事本就较少找她商量,或许是他独在邺城惯了,并不需要她这个做母亲的过多忧虑。
可这般回绝自己,倒似防备着自己一般。
“母亲,南边梁国欺人太甚,叔父如今还军,正好押解回一批追随侯景叛乱的降将。
儿子想尽早提审他们,同时加以安抚。
好叫天下人知道,我高澄并非什么阎罗刹主,若早日投降归顺,也会给他们一条生路!”
听了高澄这番言语,娄昭君又轻轻点头:
“这般处置是对的,侯景谋反,固然因其桀骜不驯,亦因子惠当初肃贪过急,致使朝野人心惶惶,你如今既知安抚为策,倒是长进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