密林深处,霜雪剑锋垂落最后一滴魔血。
江逾白振袖收剑,素白袍角掠过满地枯枝,竟未沾染半分血色。
林间忽起长风,掠过他腰间悬着的鎏金传讯玉符。
“阿墨......”
玉符里传来司慕辰压抑的哽咽,细碎得像是要揉碎在风里。
“师尊……殁了。”
握剑的手骤然收紧,霜雪剑剑柄泛起细密霜纹。
江逾白望着指节间凝结的冰晶,忽然觉得这经年相伴的寒意竟如此刺骨。
“何故?”
他听见自己开口,声音像是从极北冰川深处传来。
玉符那头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气声。
斑驳日光穿透层叠树冠,在他眉心投下摇曳的光斑。
恍惚间仿佛又见那人执玉壶倚着青玉案,琥珀酒液映着满庭落英,笑着唤他“陌离”时的模样。
霜雪剑蓦地发出清越长鸣,方圆十丈的草木瞬间覆上薄霜。
江逾白抬手抚过剑脊上流转的冰纹,这才惊觉指尖竟在微微发颤。
血战不曾抖过分毫的手,此刻却握不住一缕穿过指缝的日光。
远处惊鸟乍起,搅碎满地斑驳光影。
他仰头望着枝叶间漏下的细碎天光,忽然想起那年问剑台上,那双漫天飞雪都落不进的含笑眼眸。
剑鸣未绝,整片密林忽然飘起细雪。
江逾白怔怔望着掌心凝结的冰花,百年前种在剑魄里的本命灵契正在经脉中翻涌。
当年叶逍遥以指尖血绘就的符咒此刻灼得心口发烫,那些被风雪掩埋的往事裹着梅香撞开记忆。
逍遥山巅的晨钟,落在道袍上的红萼,还有总爱用竹枝轻敲他发冠的温润仙人。
他猛然攥住胸前衣襟,白玉扣应声碎裂,寒雾自指缝间漫出凝成冰莲。
“原来你早就料到……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满地霜华突然炸开万千冰棱。
他是真的自负。
自打重生之后,便自以为将一切都握住在手。
而眼下,潇潇的失踪和叶逍遥的离世。
无不在昭示着这么一个事实!
一切并非如此!
想到这里,江逾白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。
他仰头看向密林斑驳的光点,手中的霜雪剑开始疯狂震动。
霜雪剑震出龙吟般的嗡鸣,剑气掀翻十丈内的古木。
江逾白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。
“江逾白!”
记忆里的红衣撞破漫天风雪。
剑锋横扫过三人合抱的冷杉,年轮里突然渗出梅香。
江逾白跪在泥泞中,看记忆里的叶逍遥撑着竹骨伞俯身,伞沿垂落的雨帘后,那人指尖正点在他灵台。
“陌离可知,逍遥二字最是伤神。”
眼前光景突然炸开万千光尘,凝成云潇潇踏剑而来的虚影。
红衣少女倒悬在折断的冷杉枝头,裙摆扫过他染血的衣襟。
“阿渊,我等你回来……”
剑气冲天而起,方圆百里的雪幕被撕成絮羽。
江逾白挥剑斩向虚空,却劈开当年叶逍遥教他练剑的幻境。
青衫仙人握着木剑轻敲他腕骨:“陌离,握剑的手要像握不住流沙。”
幻象轰然碎裂时,霜雪剑正插在黑土之上,剑身映出他猩红眼底绽开的冰裂纹。
“这红尘万丈,从来难求两全法……”
少女的声音似乎在耳边飘忽。
剑锋劈开千年冷杉的刹那,整片密林响起玉碎之声。
江逾白握着霜雪剑的手腕猛然翻转,剑气裹着冰碴削平半座山崖。
“江逾白!”
折断的冷杉轰然倒塌,枝干间突然滚出半截褪色的红绸。
他剑势骤顿,看着那道残破的绸缎在雪地里舒展成嫁衣袖角。
霜雪剑突然脱手钉入冻土。
剑柄上缠绕的银铃红绳寸寸崩断,五十丈内的积雪逆卷成漩涡。
江逾白在风暴中心看见叶逍遥执剑的身影。
他赤手撕开暴风雪幕,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凝成冰刃。
被剑气掀翻的古木年轮里,林间古梅正在疯狂绽放,每片花瓣都映着云潇潇踏雪而来的模样。
红衣少女踩着冰河倒影逼近,发间银铃却在咫尺间碎成齑粉。
江逾白挥掌击碎幻象。
霜雪剑突然从地底冲天而起,剑光劈开九重云霭。
漫天星斗坠落成雨,每一滴都映出破碎的往事。
叶逍遥染血的手指划过诛仙阵纹,前世今生交叠的虚影里,逍遥剑正插在写着“陌”字的墓碑前。
江逾白握住飞旋而归的霜雪剑时,整座山脉突然陷入死寂。
剑身上浮现的冰裂纹路,此刻却缠着叶逍遥消散前的最后一句。
“陌离,看剑。”
江逾白反手劈向虚空,三百里云海被剑气搅成漩涡。
霜雪剑拖拽着白色尾焰贯穿十二座雪峰,山体崩塌的轰鸣声中,剑锋刮擦岩层的声响犹如困兽磨牙。
千年玄冰凝成的剑魄正在他掌心发烫,那些被镇在剑脊深处的魔血翻涌成黑雾,将漫天暴雪染成灰烬。
冰层炸裂的瞬间,九道剑光绞碎参天古木。霜雪剑割开空气的轨迹凝成冰桥,又在下一道剑气中碎成霰雪。
江逾白踏着不断崩塌的冰桥跃向苍穹,剑尖拖出的寒光割裂天幕,北斗七星的辉光从裂缝中倾泻而下,却在触及剑锋时冻成璀璨的冰棱。
剑柄突然爆出蛛网般的霜纹,极寒顺着虎口爬满手臂。
江逾白挥剑斩向自己的影子,冰刃劈开冻土三十丈,地底岩浆喷涌而出的刹那被凝成赤色冰雕。
他踩着岩浆冰柱旋身再斩,剑气扫过的雪原瞬间结晶,每片雪花都化作棱角锋利的暗器,将方圆百里的松林削成齑粉。
霜雪剑开始不受控地嗡鸣,剑身浮现的血色纹路像极了裂开的旧伤。
江逾白握剑捅穿冰封的瀑布,倒悬的冰川轰然炸裂,万千冰锥如暴雨倾泻。
他在冰锥间挥剑成幕,残影织就的剑网绞碎所有下坠的冰刃,叮当脆响连成绵长的哀鸣。
当最后一道剑光劈开北极星时,霜雪剑脱手钉入冰川之眼。
整座山脉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五百里冰原以剑为中心绽开辐射状裂纹。
江逾白跪在冰裂中心,看着自己的血顺着剑纹蔓延,在纯白的世界里描摹出狰狞的赤色阵图。
此刻,正随着他剧烈起伏的脊背明灭不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