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暖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,用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,声音沉静而坚定:“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。索性你也放出话了,让他们按礼数来五井村递帖拜访。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他们若不来,便当无事;若来了,我们再见机行事。” 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这里是五井村,是我们的家,谁也休想在这里放肆。”
“嗯……” 陈行宁低低应了一声,心中的烦乱似乎被林暖的沉稳安抚了几分,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下来。两人就这样依偎着,享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。
这时,一阵轻快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冯雨兴冲冲地跑进内院,嘴里还欢快地喊着:“姑娘!姑爷!大喜事……”
话音未落,她已踏入堂屋门槛,一眼便瞧见了灯下依偎在一起的两人。
冯雨的脸“唰”地一下红透了,像熟透的虾子,她猛地刹住脚步,慌乱地转过身去,只留一个后背对着他们,声音都结巴起来:“姑、姑娘,姑爷!一……一丰公子和秦安哥回来了!人就在前院呢!”
“一丰回来了?” 林暖和陈行宁闻言,立刻分开,脸上都浮现出由衷的喜悦,两人快步走向前院。
果然,风尘仆仆却精神抖擞的夏一丰正站在院中,指挥着众人卸货。
这是今年他们商队第二次回到北地,上次有些探路的意味,这次算是非常正式的行商,他们得一次一次总结何时出发最好,来回运送什么货物最好。
而这一次又多了几个人,队伍实力也增加了,夏一丰高高壮壮的,脸上戴着一个眼罩,面容有些粗犷,乍一看很能让人拜服!他也不是随便往队伍家人,都是经过一众兄弟考验的。
他一见林暖和陈行宁出来,眼睛顿时亮得惊人,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,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,抱拳深深一揖,声音洪亮又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:“恭喜先生高中举人!贺喜先生!恭喜暖姐!贺喜暖姐!天大的喜事啊!快,兄弟们,来见过林姑娘和陈举人。”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,比他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还要高兴。
秦安也上前行礼“陈相公,林姑娘,恭贺!”
商行一众人等放下手上的伙计护卫,纷纷行礼恭贺“贺喜林姑娘,贺喜陈相公!”尤其是越州来的伙计还是第一次见到陈行宁。
只见青年身量修长,眉眼温润,看向林暖的时候,眼睛里似乎盛满星光,这就是“传说中”林姑娘的未婚夫,还真是般配!
林暖向众人回礼,然后上下打量着他们,只见他们虽然面带倦色,但精气神十足,关切地问夏一丰道:“一路可还顺利?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?”
“顺利!特别顺利!” 夏一丰用力点头,眉飞色舞地汇报,“就是在刚出江南那会儿,遇上了几场大雨,江上风浪有点大,耽搁了一两天。不过进了北地,那叫一个天高云阔,一路顺风顺水!咱们的伙计一个没少,货品也都完好无损!”
他顿了顿,得意地补充道,“暖姐,先生,我按吩咐,一到广丰,就把带回来的夏粮、越梦仙、丝绸之类的,都优先卖给了方骋方老爷!价钱公道,方老爷也满意得很,剩下的零散货,等明儿个整理好送到二银叔那里售卖,很快就能出手!保管赚得盆满钵满!”
他拍了拍身边一个结实的大箱子,献宝似的说:“喏!先生,暖姐,这是我留下来的一些货物,让先生带走用来打点!都是好东西,嘿嘿!”
“一丰,辛苦你了!也成长了。” 陈行宁看着这个被自己一手教导出来、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少年郎,心中满是欣慰,温声道,“一路奔波,快去洗漱歇息吧,好好睡一觉。”
“对了,一丰,前些日子我让你三叔他们把你的房子重新修建了,上元镇的豆腐坊和土豆作坊到底有些拥挤,以后你们可以回村休息。你三婶四婶已经把你的被子晒过了,我也让人加了一些床和被褥,你带着兄弟们先去休息吧!”林暖说。
“谢谢暖姐!先生,暖姐,那我带兄弟们先下去了!” 夏一丰爽快地应下,又冲着伙计们吆喝了几句,留下一个大箱子,拉着板车,带着众人朝自己家走去。
当然一路上遇上不少大叔大婶,夏一丰也是一一回应,有大娘拉着一丰问亲事。
一丰很爽快得说“暖姐给自己定亲了!倒是有几个兄弟还没有定亲,嘿嘿……”然后朝那几个没亲事的伙计眨眼,惹得一众人黑脸一红。
不过大娘看着都是不认识的小伙,估计是江南的,嘴角抽了抽,就不再拉着他们谈亲事。
果然这个年纪啊,只要人不孬,又有所了解,都是大婶大娘重点关注对象。
看着夏一丰等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,陈行宁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,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。
夏一丰他们回来了,意味着待这批货处理完毕,商队整装待发,阿暖……也要跟着一起回越州了。
短暂相聚才一月余便要分离,此一去,山高水远,音书难托,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相见。
想到这里,他心中涌起浓浓的不舍,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林暖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委屈。
林暖被他那带着水汽、又有点“弱弱”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,脸上竟莫名有些发烫。
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,试图转移话题,掩饰自己同样翻涌的不舍情绪:“咳咳,知远……讲了一天课,这会天色也有些晚了,饿了吧?有没有什么想吃的?”
“阿暖知道我的,” 陈行宁的声音低低的,带着点闷闷的鼻音,目光却依旧灼灼地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,那点红晕在灯下显得格外可爱。
他忍不住微微俯身,凑近她的耳畔,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肌肤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、带着一丝蛊惑的轻声说道,“我……从不挑的。” 那语气,仿佛在说:只要你在,吃什么都好。
林暖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朵直冲头顶,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。她飞快地瞥了他一眼,撞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里,心跳瞬间乱了节拍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,只觉脸上烧得更厉害了。
陈行宁看着阿暖的羞窘模样,方才的离愁别绪似乎被冲淡了些许,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。
他要仔细盘算到底是继续拼一把考功名,还是运作着去江南,不过这下一步也得卢大人首肯才行,希望一切顺利吧。
有些人总是矛盾居多,记吃不记打。
陈家那四个兄弟,似乎依旧固执地认定陈行宁是他们那个最终总会低头的小弟。
那份血脉的牵绊,在他们看来,足以抵消过往所有的龃龉与伤害。
他们笃信陈行宁总归不会真的怎么样,因此并未踏足五井村这“乡下地方”,只是遣了人,送来一封措辞恳切的家书。
信笺上的笔迹是陈行宁熟悉的,是大哥陈行周的字迹,字写的不好看,但也是学过一些。
字里行间堆砌着“家中艰难”、“兄弟手足”、“血脉情深”的陈词滥调,诉说着家族的需求,再辅以温情脉脉的回忆,最终落脚点仍是那不变的规劝:莫要再自甘堕落做那受人白眼的赘婿,速速回归陈家才是正途。
陈行宁只粗粗扫了几眼,嘴角扯起一个冰冷而讽刺的弧度,像是被什么不洁之物玷污了视线。
他指尖捻着那封承载着“亲情”的信,走到火盆边,毫不犹豫地将其一角凑近跳跃的火焰。
纸张瞬间蜷曲、焦黑,明亮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那些字句,化作几缕呛人的青烟和一盆灰烬。
真是,懒得搭理,这份来自兄弟的“关怀”,连让他费神回应的价值都没有。
然而,相聚的时光总是如指间流沙,留不住。
五天光阴,在忙碌商行事务与难舍的温情中倏忽而过。
天刚蒙蒙亮,商队已整装待发,车辙马匹在清晨的薄雾中发出轻微的响动,林暖也要跟随商队启程返回江南了。
小院内,陈行宁与林暖相对而立,离别的愁绪如同浸了水的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晨风带着凉意,吹拂着林暖鬓边的碎发,她望着陈行宁,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,唇边却努力弯起一丝柔和的弧度,只是那笑容里,浸满了挥之不去的苦涩。
“知远,”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离别的寂静,“无论你作何选择,是继续寒窗苦读再搏功名,还是打点一番,我都会在江南等你。”她顿了顿,清澈的眼眸深深望进陈行宁眼底,藏着未尽之言,“只是……若你将来真要入京都参加会试,来回不便,我……怕是无法陪在你身边了。”
她没有明说为何不能陪伴入京,一旦陈行宁金榜题名,成为天子门生,跻身进士之列,那扇紧闭的、通往另一种人生的门便会轰然洞开。
届时,他会有更多选择,更广阔的天空,他可以选择回到江南,与她共守那份平凡却温暖的烟火;也可能……被京城的繁华锦绣、被更显赫的姻缘吸引,走向另一条道路。
人往高处走,水往低处流,此乃世情常理。
相遇是缘,相知是情,而相守……那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福分,强求不得。
她不会怨他,只是此刻,那未卜的前程像一根细刺,扎在心底隐秘的角落。
陈行宁感受到了她平静话语下的离愁,他心中一痛,双手抬起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,轻轻却牢牢地抓住林暖纤瘦的双肩。
他微微倾身,将自己的额头,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坚定的力量,抵在了林暖光洁微凉的额头上,鼻息交融,视线纠缠,仿佛要将彼此的影像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。
“阿暖,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每一个字都如同誓言般砸落在林暖心间,“等我,我定会早日去江南寻你。一定!”
“嗯!”林暖闭上眼,感受着他额头传来的温热和话语中的力量,那份苦涩似乎被冲淡了些许,化作一声温柔而郑重的应承。
她睁开眼,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周全,“秦师傅和秦乐,就留给你,他们身手好,人也机警,有他们在你身边,我才能放心些,以后有什么消息,传递起来也方便。”
陈行宁眉头微蹙,下意识想拒绝:“其实,你路上……”
“你的安全,一样重要!”林暖打断他,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,眼中带着关切与一丝强硬,“江南那边有那么多人,我安全无虞。”
陈行宁凝视着她眼中的坚决,心中一暖,喉头微动,低低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这份守护的心意,他无法推拒。
门外,商队管事夏一丰洪亮的声音穿透薄雾,打破了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:“都装好了?没漏下什么东西吧!再检查一遍!”
“好了!”“没问题!都齐了!”伙计们七嘴八舌的应答声传来,带着即将启程的躁动。
那催促的声音像是一记钟鸣,宣告着分别的时刻真的到了。
陈行宁深吸一口气,压下胸中翻涌的不舍,缓缓松开了紧握林暖肩膀的手,他后退一步,“阿暖,”他声音微哑,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最朴素的祈愿,“一路平安。”
林暖用力点头,眼眶微红,却强忍着没有让泪落下。
此次随商队一同返回江南的,除了商行的人马货物,还有一位特别的同行者——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道袍,身姿挺拔如修竹的年轻道长云海。
他们回到广丰县后,归恒道长便派人将消息送到了五井村,昨日,陈行宁和林暖特意再次登上老君观,一是奉上十两纹银,二是郑重其事地请云海道长归队。
如今终于有了道医同行,林暖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踏实了许多。
此刻,五井村口已是人头攒动。
听闻林暖要走,好些有空的村民都自发前来相送。
林大伯和大伯母挤在最前面,大伯母拉着林暖的手,眼圈泛红,絮絮叨叨地嘱咐:“暖丫头,路上可千万要小心啊!吃好睡好,别累着!”
四叔和四婶也挤了过来,四婶将一篮还温热的煮鸡蛋硬塞进冯雨手里,对林暖说:“拿着路上垫垫肚子!到了江南,记得捎个信儿回来报平安!”
“多谢大伯、大伯母、四叔、四婶,还有各位乡亲!”林暖心中暖流涌动,对着送行的乡亲们深深一福,“大家也多保重!”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陈行宁,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眼底,然后毅然转身,在冯雨的搀扶下,登上了等候多时的马车。
车帘落下,隔绝了视线。
陈行宁站在原地,目送着商队在晨光熹微中缓缓启程,车轮碾过村口的黄土路,扬起淡淡的烟尘,也带走了他心尖上最温暖的那一抹光亮。
他的阿暖,踏上了归途,而他的前路,也将开始,他攥紧了拳,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,江南之约,他绝不会失期。
第二日,陈行宁带着秦云飞、秦乐、林贵和强哥儿踏上前往太原府的路途,也是他即将征战的“沙场”!
【林暖继续南下奋斗啦!所以让陈先生和林暖啥时候成亲好呢!嘿嘿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