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祖大寿……该死!”
暖阁当中,正在听王承恩念奏疏的崇祯猛地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脸上也瞬间浮现出一片病态的潮红,惊怒当中,捂着嘴的手也止不住地颤抖。
最近几日,糟心的事情不断发生,皇二子出生即夭,城外,建奴也并没有真个退去,而是向西兵发两路,一路劫掠良乡,一路攻打固安。
接连的打击,让他的身子有些虚弱,受了一些风寒。
但这还不算完,因为就在今日,临危受命、刚刚起复的中极殿大学士孙承宗又上奏,称辽东兵溃、祖大寿率兵归宁远。
孙承宗的奏疏还没念完,崇祯霎时气血上涌。
“皇爷!皇爷!您可千万要保重龙体啊!”
王承恩一把扔下手中的奏本,连滚带爬地来到崇祯的背后,轻轻拍抚他的背,让这位少年天子稍稍好受了一些。
缓了两口气,崇祯轻声道:“继续念。”
“不念了,不念了,皇爷,咱不听了,这天底下最大的事就是您的龙体要紧,其他的事都可以缓一缓。”
王承恩罕见地抗了命。
崇祯的脸色一沉:“朕叫你,念!”
今天他的脸色就没好过,不过他的不悦来源于满朝的文武,和眼前的太监没有丝毫的关系。
建奴入口这么久了,文官不能帷幄,武将难以却敌,反而上上下下屡有欺瞒,不查不知道,堂堂大明京师,天子居所,竟然连悬帘都没有,大为恼火的崇祯,不仅将工部尚书张凤翔下了狱,同时还杖毙工部郎中数人这才消恨。
而最为可恨的,还是他报以期许的袁崇焕,五年之约才过去一年许,寸土未收不说,还直教建奴在京师城外跑马,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狠狠地掌掴了他这天下一人。
而也正是这场兵临城下的戏码,让他对满朝文武失望透顶,也渐渐明白了一些,为什么当初皇兄那么信任太监,放任这些阉人与文武们打擂台。
“辛亥朔,克良乡,纵掠。”
“壬子,围固安,知县刘伸遁走雄县,城破兵民尽焚。”
崇祯气得打了一个嗝。
王承恩的身上一哆嗦,声音越来越小,偷瞄了一眼崇祯,见他正面无表情地看自己,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,于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。
直至整个念完,皇帝再没有其他什么表示,王承恩轻轻拭了拭额头上冒出的汗珠,心道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。
良久,居于上位的崇祯才缓缓下令道:“着祖大寿戴罪立功。”
崇祯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情感,不过王承恩知道,此番圣上肯定已经是满腔的怒火,只不过囿于形势所迫,只能将这口气生生地咽下去。
不多时,崇祯的声音再次幽幽地传了出来:“拟,即日起各部禁止抄传塘报。”
崇祯揉着一突一突的太阳穴,不利的消息越来越多,京师人口不下百万,三人成虎之下还不知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子,而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,里面建奴的细作也难以杜绝。
在等王承恩拟定好圣旨以后,崇祯再次对着王承恩发问:“刘之纶、金声和申甫的兵练得怎么样了?”
王承恩在成堆的奏章当中翻找了一下,将刘之纶的奏章念给崇祯听。
“回陛下,刘侍郎奏称,臣生平不习兵马,不通阵法、战车、火器。身处清贵之职,只要安稳度日即可,何以自处险地?皆因臣见朝中虽有谋划之人,但难出制胜之策,以致君父烦忧深重,臣日思夜想,甘此以报皇恩。”
用余光扫了一眼崇祯的脸色,见其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,王承恩随即也笑道:“皇爷,刘侍郎还是个贴心的。”
申甫本身是个和尚,好行侠仗义,善口才,不知道哪里搞来一套兵法,刘之纶和金声就向朝廷引荐了他,对答了一下,崇祯感觉也算满意,况且眼下他也实在是缺人手,只能死马当活马医,给了申甫一个京营副总兵的职位。
但京营的兵肯定不能给他,所以只能让他自行去招募,这个节骨眼上,正经人有几个会巴巴地跑过来当兵,因此,申甫招募的都是一群乞丐喇唬,为了骗吃骗喝骗安家银子。
可申甫却觉得自己是个练兵的奇才,因此也浑不在意,这个自我感觉良好、忠君爱国的和尚,加上两个毫不懂兵的庶吉士,外加不知情形的皇帝,四个人都以为形势一片大好。
崇祯颔首道:“叫他们好好练兵,但有勋功,朕绝不吝封赏。”
略微顿了顿,崇祯又问道:“乐亭营现在在哪儿?”
自开战以来,乐亭营先是在三屯营拒敌,后又星夜驰援京师,血战东便门,随后又夜轰奴营,几场大仗硬仗都有乐亭营的身影,综合看下来,是除了东奔的辽军以外,最能战、敢战之师。
然而自从主官韩林下狱以后,似乎也隐隐有些不稳。
王承恩脸色一僵,硬着头皮道:“回皇上,辽军东奔后,乐亭营仍驻在东便门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
才刚刚缓和了一点的崇祯,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。
“乐亭营操守金士麟以连月奋战、疲兵食缺、气势不振为由罢兵不肯出,另几次上言,教圣上看在主官韩林劳苦的份上,开释其罪,又称韩林解衣推食,分甘共苦,乐亭营上下感念其恩,若时日长久,恐有效辽军之尤。”
崇祯冷哼了一声,这金士麟嘴上说的好听,但其内在也有胁迫之意,要是不放了韩林,那也要学辽军一样,撂挑子回驻地了。
不过也许是忌惮皇威,又或许怕真个激怒他将韩林给砍了,因此暂时还没有过激的举动。
同样的,有了辽兵这个先例在前,崇祯为了防止将这一支能战之师逼走,因此也不好逼迫过甚,只能装聋作哑,不闻不问。
双方就这么僵持在了这里,谁都不好受。
“对了,圣上,梁巡抚将至京师,皇上要不要见他?”
梁廷栋本来在永平兵备副使的任上,而也就是他在建奴入口的第一时间,将韩林派往了三屯营驰援,王元雅死后,梁廷栋被升为了顺天巡抚,不过他的巡抚驻地遵化现在为建奴所占,他也只能先来京师。
其实他十一月就已经出发,但建奴围困京师,他也走走停停,几乎一个月才要到京师。
“等梁抚到了,叫他第一时间来见朕。”
因其方略每能切中崇祯的心思,因此崇祯对他十分看重,甚至还想将兵部尚书的位置交给他。
两个人正说着,忽然有一个值守的太监来禀说国子监士子聚哭于承天门,为乐亭游击韩林伸冤。
“混账东西!”
崇祯的气血再次上涌,随手就将茶盏摔了出去,满盏的沸汤浇淋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太监头上,那太监连大气都不敢出,因为眼前的皇帝俨然已经盛怒至极。
崇祯咬牙切齿,用颤抖的手指着那太监喝道:
“连他们!连他们也要来欺朕!”